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像一抹真正的影子，蛰伏在一楼那间冰冷的客房里。她按时出现在厨房，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沉默得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王妈偶尔会偷偷塞给她一个热馒头，或是一杯牛奶，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同情，但沈清辞只是默默接过，低声道谢，并不多言。
顾北辰似乎彻底遗忘了她的存在，或者说是刻意无视。林薇薇倒是又来过两次，每次都像骄傲的孔雀，在别墅里留下浓郁的香水和娇笑声，但沈清辞避而不见，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然而，别墅里的空气却日渐凝重。即使沈清辞身处边缘，也能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顾北辰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书房的灯常常亮到深夜。电话铃声变得急促而频繁，佣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顾珊珊都收敛了咋咋呼呼的性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这天下午，沈清辞正在客房整理自己仅有的几件物品，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争吵声，由远及近，直接冲向了二楼的书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顾夫人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北辰！现在怎么办？董事会那边已经炸锅了！明天就是新品发布会，现在出这种纰漏，我们顾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哥！肯定是有人搞鬼！我们的‘星空之恋’配方怎么可能有问题？检测报告明明都是好的！”这是顾珊珊带着哭腔的声音。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顾北辰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样品在体验环节突然出现劣质香精的刺鼻气味，多家提前拿到试用装的重要客户已经提出强烈抗议，媒体那边也收到了风声！如果明天发布会现场出现同样的问题，顾氏香水数十年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沈清辞轻轻放下手中的旧衣服，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细缝。二楼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顾北辰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硬。顾夫人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捂着胸口。顾珊珊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几个公司高管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林薇薇也在，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妆容精致却难掩慌乱，眼神闪烁不定。
“技术部的人呢？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顾北辰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那几个高管。
为首的技术总监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回答：“顾、顾总……我们反复检测了所有原料和生产流程，都、都没有问题……那种气味劣变……就像、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我们……我们实在查不出原因……”
“查不出？”顾北辰的声音冷得能冻僵血液，“公司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整个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绝望的气氛几乎要溢出来。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顾氏的阴谋。但对手做得天衣无缝，他们甚至连问题出在哪里都找不到，更别提反击。
顾夫人开始低声啜泣：“完了……这下全完了……北辰，你快想想办法啊……”
顾珊珊也跟着哭起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绝望中，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幻影三号’。”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难以置信地投向门口。
沈清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旧毛衣和牛仔裤，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她的眼神不再是几日来的沉寂和顺从，而是一种锐利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顾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珊珊第一个跳起来，指着沈清辞尖声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沈清辞没有理会她，目光平静地迎向顾北辰震惊而审视的视线，一步步走进书房，走到他面前。
“有人在‘星空之恋’的某个原料批次里，或者更可能的是，在封装前的最后环节，加入了微量的‘幻影三号’合成基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种物质本身气味极弱，常规检测无法发现。但它能与香水中的某些成分，在特定温度或皮肤ph值催化下发生缓慢反应，导致香气在后期，通常是使用后一两个小时，释放出类似廉价醛香的刺鼻气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技术总监：“你们检测的都是静态样品，自然发现不了。问题，出在动态体验上。”
技术总监张大了嘴巴，像是突然被点醒：“对……对！有可能！这种冷门的添加剂……我怎么没想到！”
“你怎么会知道？”顾北辰的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震惊和审视，他上前一步，几乎逼近沈清辞，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幻影三号’是行业内的极偏门知识，连顶尖的调香师也未必知晓！”
沈清辞抬起下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那双充满震惊、怀疑和无数疑问的眼睛。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卑微的、需要仰他鼻息的替罪囚妻，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曾经站在调香界顶端、光芒四射的天才——沈清辞。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带着积压了三年、甚至更久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顾北辰，你以为我这三年的牢，是白坐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是你以为，当年如果没有我，你能那么轻易地在短短时间内，从籍籍无名到拿下调香界的半壁江山？”
顾北辰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沈清辞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顾北辰的心上，也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三年前，林氏集团用尽手段打压你初创的公司，是你口中的这个‘蠢货’，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三个月，破解了他们的核心技术，并反向研发出了更胜一筹的‘涅盘’系列香氛，让你一举扭转乾坤，吞并林氏大半市场！”
“也是这个‘蠢货’，在被你的好妹妹苦苦哀求后，心甘情愿为她顶下那场根本不属于她的商业泄密罪，走进监狱！”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一旁脸色煞白的顾珊珊。
最后，她的视线重新定格在顾北辰那张写满震惊和混乱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替你坐牢，不是因为蠢，更不是因为对你还有什么可笑的幻想。”
“而是因为，那份让顾氏崛起、让你顾北辰站稳脚跟的核心技术，‘涅盘’的完整配方和工艺，”她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吐出后半句，“本来就是我沈清辞，为你创造的！”
“现在，你问我怎么会知道‘幻影三号’？”她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顾北辰，用你的商业头脑想一想，三年前，我能帮你看清对手的明枪暗箭，三年后，我照样能看清你们身边这些……魑魅魍魉！”
整个书房，死寂无声。
顾北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他死死地盯着沈清辞，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坦诚。他一直以为的理所当然，他一直轻视的付出，原来背后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真相和……牺牲？
顾夫人和顾珊珊也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林薇薇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眼神躲闪。
“破解方法很简单。”沈清辞不再看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语气恢复冷静，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立刻找到含有‘幻影三号’的污染源，大概率是最后封装流水线上的某个环节被人动了手脚。同时，在现有香水基底中加入微量的‘雪松萃取物’和‘龙涎香替代物’，比例是0.03%比0.01%，可以中和‘幻影三号’的副作用，并且能让香水的后调更加沉稳悠长。现在去做补救，明天的发布会还来得及。”
技术总监如获至宝，连连点头：“我、我马上去办！马上去！”说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书房。
书房里再次剩下几个人，气氛却与刚才的绝望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顾北辰依旧死死地看着沈清辞，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的裂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从沈清辞旧毛衣的口袋里响了起来。那是一个极其老旧的、只能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的简易手机。
沈清辞的脸色猛地一变！这个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是她出狱前，千方百计联系上的、唯一一个可能帮她寻找孩子下落的人！
她立刻掏出手机，甚至顾不上在场的其他人，飞快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低了的、急促的声音。
沈清辞听着，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之光！
她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颤抖，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
“你说什么？！我儿子的下落……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她再也顾不上眼前的一切，甚至来不及看顾北辰那骤然剧变的表情，猛地转身，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书房，冲下了楼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留下书房内，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以及，顾北辰僵在原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恐慌的情绪。
儿子？
她的儿子？
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妥善安置、甚至可能已经……遗忘的孩子？
竟然……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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