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在纸上凝成“他在听”三字的瞬间，我已将《禁·魂录》塞回袖中。那册子贴着小臂，像一块烧红的铁片，烫得我指尖发麻。
我没有看紫袍老者，只是抬起手，轻轻拂了拂袖口褶皱。动作很慢，像是整理衣饰，实则借着布料摩擦的触感确认镇魂令仍在识海深处稳稳悬浮。它没有震颤，也没有警示——至少现在，还没有危险逼近。
“带路。”我说。
他没动，眼神还钉在刚才血迹浮现的地方，仿佛想从空气中抠出什么痕迹来。直到我踏前一步，靴底碾过一片碎瓦，他才猛地回神。
“现在就去？”他声音压得很低。
“你觉得我会等？”我盯着他，“你师兄的名字刻在令牌上，可他的去向连行会都不知。你要帮我，就得让我看到真东西。”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点头。转身时脚步略显迟滞，像是腿伤未愈，又像是心事压得太沉。
我们沿着宅院后墙走，避开主道。行会总阁在城西，距此不过两条街，但白日巡查严密，非正式成员不得擅入档案重地。他领我绕到偏廊尽头，一处被藤蔓半掩的石门旁。他从怀中取出那块磨损严重的铜牌，抵在门侧凹槽里。片刻后，机关轻响，石门向内滑开。
室内昏暗，尘灰浮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像一层薄雾。四壁皆是木架，层层叠叠堆满卷宗，有些已泛黄脆裂，用麻绳勉强捆着。空气中有股陈年纸张与霉味混杂的气息，闻久了喉咙发干。
“供奉名录在第三排。”他指向角落，“元和年间的卷轴，按时间归档。”
我没应声，径直走过去。手指一卷卷划过标签，最终停在“元和十三年至十六年·玄影供奉备录”上。抽出卷轴展开，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姓名、籍贯、师承、任务记录。我的目光迅速扫过，直至找到那个名字——
**沈知白，镇魂观三品除鬼师，籍贯青阳，元和十三年入册，任务：无忧村疫病调查。**
朱砂笔狠狠划过名字，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旁边批注清晰可辨：“叛逃，敕封皇室玄影供奉，永不录用”。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卷轴边缘。不是愤怒，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确认。他确实被皇室收编了，名义上是叛逃，实则是被迫闭嘴。
“这就是你说的‘选择’？”我收回手，卷轴自动卷起。
紫袍老者站在门口，背对着光，脸隐在阴影里。“不止如此。”他说，“真正的名单不会写在这里。这只是对外公示的存档，真正完整的记录……在附图里。”
“附图？”
他走到最里侧的柜子前，弯腰拉开底层抽屉，取出一幅折叠整齐的绢布。铺开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边角早已磨损。
这是《玄晶国除祟要地分布图》，由除鬼师行会每五年更新一次，标注全国范围内邪祟频发之地、封印阵眼、临时据点等。图上山川走势以墨线勾勒，重要位置缀有不同颜色的符号。
我的视线落在边境处。无忧村所在的位置标着一个黑圈，写着“疫病爆发地，已结案”。而在村子后方的幽奇之森深处，靠近山脉褶皱的一处山坳里，有一个极小的标记——银灰色的三角形，内部画着一道竖线。
我不认识这个符号。
“这是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镇魂观内部标记。意思是‘临时封印锚点’，只有执行过封印任务的弟子才知道具体含义。它不对外公开，也不会出现在普通地图上。”
我心头一紧。
“你师兄最后一次任务，就是去设这个锚点？”
“是。”他点头，“他回来那天，身上带着伤，右手几乎废了。他说……那一晚，他差点没能活着出来。”
我俯身，指尖轻轻落在那个标记上。就在接触的刹那，识海中的镇魂令微微一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股极其微弱的怨气波动顺着指尖传来，断断续续，却真实存在。
这不是错觉。
“这地方还有残留的魂力。”我说，“而且……和井底的分身同源。”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也感觉到了？”
“不是感觉。”我收回手，“是净灵火在回应。它想烧的东西，从来不会认错。”
屋内一时寂静。窗外有人走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忽然伸手，在那个银灰三角旁画了一个圈。
“这里。”他说，“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成了鬼王的守门人……那么他一定会守在这里。那是他亲手设下的封印，也是他唯一能掌控的地方。”
我盯着那个圈，脑中飞速推演。井底的分身已被净化，但本体未灭。血字警告出现，说明有人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而那个“他”，无论是紫袍老者的师兄，还是幕后操控一切的人，都必然与幽奇之森有关。
“行会知道这个标记吗？”我问。
“不知道。”他摇头，“这张图是旧版，新版已经撤下了所有内部符号。这个版本是我偷偷留下的，原本打算……等找到机会再查。”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不只是为了赎罪。”我看着他，“你是想借我的手，去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没否认。
“如果他真的背叛了镇魂观，如果他真的助纣为虐……”他声音低哑，“那就该由我来清理门户。”
我盯着他许久，终于开口：“你可以跟着我去，但有三点——第一，不准擅自行动；第二，不准隐瞒任何信息；第三，若我发现你有一丝异动，我会当场废你修为。”
他苦笑一声：“成交。”
我卷起地图，塞进怀里。临走前，最后扫了一眼档案室。灰尘依旧浮在光柱中，像无数细小的眼睛。
我们从暗门退出，石门闭合后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街道上人流渐多，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我走在前头，手始终按在怀中地图的位置。
刚转过街角，袖中的《禁·魂录》忽然又是一烫。
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只是将左手悄悄探入袖中，隔着布料按住那本册子。温度比之前更高，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捂了很久。
紫袍老者察觉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我摇头，继续往前走。
“没事。”我说，“只是它又发热了。”
他脸色微变，却没有再问。
我们穿过两条巷子，临近城中酒楼聚集的区域。前方一座三层木楼挂着“醉云居”的匾额，门前灯笼随风轻晃。这里是除鬼师常聚之地，消息流通快，也最容易混入陌生人。
“先在这歇一会儿。”我说，“我需要想想下一步。”
他点头跟上。
刚踏上台阶，我忽然感觉到袖中册子的热度骤然升高，几乎要灼伤皮肤。与此同时，识海中的镇魂令猛地一震——
不是警报，也不是排斥。
而是一种……熟悉的牵引。
就像有人在远处，轻轻敲了敲我的魂魄。
我停下脚步，抬手扶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怎么了？”他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
因为我看见了——透过酒楼半开的窗棂，一张摊在桌上的地图。
和我怀里这张一模一样。
而地图中央，那个银灰三角的标记上，正缓缓渗出一丝暗红，像一滴即将坠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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