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传来的血腥军报,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在京城所有世家门阀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丞相府,再次成了风暴的中心。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镇国公赵匡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沉稳,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所取代。
“那可是王家!青州第一大族!说杀就杀了!一百多口人啊!她就不怕天下人戳她的脊梁骨吗?她就不怕史书骂她一句暴君吗?”
相比于他的暴怒,丞相刘承则显得异常安静。
他只是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失神地看着那份被揉成一团的军报,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智珠在握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史书?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在乎史书怎么写?
她连他们的命根子都要刨了,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虚名?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刘承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我们以为,这是一场博弈,一场朝堂之上的较量……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坐上棋盘。”
她是要把整个棋盘,连同他们这些棋手,一起烧成灰烬!
赵匡猛地停下脚步,冲到刘承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并州!并州的郑家也已经动手了!再不阻止,下一个就是郑家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刘承被他摇晃得回过神来,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焦距。
对,并州!
郑家!
“快!快传信!八百里加急!告诉郑修!让他收手!立刻收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朝廷的人给我安抚住!千万!千万不要再硬碰硬了!”
刘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哭腔。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那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并州,金源县。
郑家府邸。
家主郑修,正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两份情报。
一份,是青州云山县的血案。
一份,是京城丞相府的急信。
两份情报的内容,殊途同归,都指向了一个字——死。
在他面前,并州其他几大家族的族长,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大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王士郎那个蠢货!”
一个族长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低声咒骂道:“我早就说过,他那种只知道用蛮力的草包,迟早要出事!现在好了,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另一个族长颤声道,“朝廷派来的钦差,今天就要到了!巡查卫那帮杀神,肯定也跟在后面!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降了吧?”有人小声提议,“把地契交出去,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啊!”
“糊涂!”
一直沉默的郑修,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喝道。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交出去?你以为交出去就完了吗?清丈田亩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要我们和那些贱民一样纳税!我们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你们甘心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
郑修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儒雅外表截然不符的冷笑。
“王士郎是蠢死的,因为他只会用最笨的办法,跟朝廷硬碰硬。”
“但我们,不一样。”
他走到众人中间,压低了声音。
“那位女帝,不是要民心吗?不是要一个推行政令的‘理’字吗?好!我们就给她!”
“传令下去!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出城迎接钦差!敲锣打鼓,要多隆重就多隆重!”
“他要地契?给!他要户籍?也给!”
“只不过,我们给的,是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份‘地契’和‘户籍’!”
郑修的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我们不但要配合他,还要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让他挑不出我们半点错处!让他觉得,我们并州的乡绅,是全天下最识大体的良民!”
“我倒要看看,面对我们如此‘恭顺’的态度,他那把刀,还好不好意思,砍下来!”
众人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高!郑兄此计,实在是高!”
“没错!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把面子给足了,他要是还敢乱来,就是他不占理!传出去,天下人都会骂他是酷吏!”
“哈哈哈,就这么办!让那帮泥腿子看看,什么才叫世家的手段!”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厅里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天下午。
并州布政司新任参议陈柯,带着几名随从,神情忐忑地抵达了金源县城外。
他已经听说了青州的事情,一路上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迎接自己的,也是一群哭天抢地的“刁民”和一帮嚣张跋扈的乡绅。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直接愣住了。
只见城门大开,以郑修为首的数百名乡绅,身穿锦衣,列队两旁,敲锣打鼓,阵仗比迎接皇帝还要夸张。
“下官并州郑氏家主郑修,率并州全体士绅,恭迎陈大人!”
郑修满脸堆笑,快步上前,对着陈柯便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我等听闻大人前来推行新政,早已沐浴更衣,备好了本州所有田亩册籍,只盼能为陛下分忧,为大人效力!”
这番做派,直接把陈柯给整不会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应对策略,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对方这热情恭顺的态度,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自在。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时。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
一阵比刚才的锣鼓声,更加沉闷,更加富有压迫感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所有人,包括郑修在内,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一队黑色的洪流,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甲,黑马,恶鬼面具。
巡查卫!
郑修的心头,猛地一跳,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谦卑恭敬。
他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始。
为首的骑士,在距离众人十丈远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陈柯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比并州冬日的寒风,还要冷冽。
“巡查卫第二小队队长,魏延,奉陛下密令,前来协助大人!”
说完,他站起身,转头,那双恶鬼面具下的眼睛,落在了满脸堆笑的郑修身上。
郑修连忙再次躬身行礼:“原来是魏延将军,下官……”
他的话,还没说完。
魏延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郑家主,演得不错。”
郑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只听魏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继续响起。
“可惜,陛下不喜欢看戏。”
魏延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身后的一名巡查卫,下达了一道让郑修魂飞魄散的命令。
“去郑府祠堂,把第三座石狮子砸了。”
“暗格里,有三本黑漆封皮的册子。”
“那,才是并州真正的天。”
“取来,给陈大人过目。”
轰!
郑修的脑子里,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雷。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白。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对方,用一种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撕得粉碎。
他看着魏延那副冰冷的面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
他不是在和钦差斗法。
他是在和那位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神明……在作对!
“噗通。”
郑修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发出了绝望的呓语。
“输了……”
“从一开始……就全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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