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计划已定,代号“裂隙”。整个舰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钟表,每一个齿轮都在为明日的行动而高速、无声地运转。工程师们对“萤火”侦测舰进行着最后的、近乎苛刻的检查与调校;渗透小队成员反复擦拭着装备,默记着地图和应急预案;战术参谋们仍在进行最后的推演,试图找出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疏漏。
紧张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浓雾,弥漫在每一艘战舰的走廊和舱室。在这大战前的死寂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穹光号”的观星室,是少数几处未被战火严重波及的宁静之地。巨大的穹顶由特殊的透明合金构成,此刻屏蔽了外部所有的警报和指示灯,只将浩瀚无垠的星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林宸裹着一件保温毯,坐在柔软的观察椅上,脸色在星光照耀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苏慕雪坐在他身边,没有穿作战服,只着一身简便的便装,卸下了平日里的所有坚强伪装,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不安。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仰望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星海。银河如练,横亘天际,无数星辰冰冷地闪烁着,沉默地见证着宇宙间无数的悲欢离合。
明天,她就要驾驶着小小的“萤火”,冲向那道毁灭性的空间裂隙,潜入那座被称为“深渊回响”的人间地狱。而他,则要留在这里,用他刚刚复苏、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力量,去感知那裂隙每一次致命的“呼吸”,为她指引那万分之一秒的生路。
未来如同眼前的深空,一片未知的黑暗,隐藏着太多的危险与变数。谁也不知道,明天过后,是否还能看到同样的星空。
“……还记得地球上的星空吗?”苏慕雪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打破了寂静,也仿佛敲开了某个情感的闸门。
林宸微微一怔,缓缓转过头看她。地球……那个遥远、温暖、却仿佛只存在于梦中的蓝色星球。
“记得一些,”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模糊,“尤其是夏天……在老家的院子里,躺在竹椅上。那时的天空很干净,星星没有这里这么多,这么亮,但感觉……很近,很温柔。父亲……”他顿了顿,眼中流过一丝暖意和思念,“……他有时候会指给我看,哪个是北斗,哪个是织女星……还会讲一些很古老的、关于星星的神话故事。”
那些记忆已经非常久远、非常模糊了,被后来漫长的星际旅程和残酷的战斗所覆盖。但在此刻,在这冰冷的战舰里,面对着未知的命运,那些关于家的碎片,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让人鼻尖发酸的温暖。
“我记得。”苏慕雪的脸上露出一丝朦胧的微笑,她也仰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战舰的穹顶,回到了遥远的故乡,“我记得我家阳台看出去的星空,城市的光有点污染,但最亮的那几颗总是能看见。我妈妈总说,对着星星许愿,迷路的人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软布包裹的东西。她一层层打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最终,露出的是一块光滑的、灰白色的鹅卵石。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并不规则,表面有着天然的水纹,带着一种被岁月和流水抚摸过的温润光泽。
“这是……”林宸有些疑惑。
“是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跟家里人去郊外野营,在小溪边捡的。”苏慕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小小的石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普通,对吧?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喜欢,一直带在身边。后来……离开地球,什么东西都没能带,我就只偷偷把它藏进了口袋。”
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它跟着我穿越过不知道多少星域,经历过那么多战斗……有时候害怕了,撑不住了,摸摸它,就好像……还能感觉到地球上的风,听到溪水流过的声音,闻到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就好像,家还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等着。”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乡愁和思念。
林宸默默地看着那块小小的鹅卵石,看着苏慕雪脸上那罕见的、脆弱而眷恋的神情。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块石头,而是轻轻覆盖住了苏慕雪握着石头的手。
她的手很凉。
“我们会回去的。”林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的决心,“我答应你,慕雪。等这一切结束,等解决了‘终末之影’,我们就回家。回地球去。”
苏慕雪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星辰的倒影,也有她的影子。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也仿佛要传递给他力量。
“嗯。”她用力点头,眼圈微微泛红,“我们一起回去。去看古槐发了新芽没有,去井台边打水,去听你爸……给咱们讲那些老掉牙的星星故事。”
“但是在那之前,”林宸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他握紧她的手,“我们必须先结束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地球,为了所有像地球一样、不应该被卷入这场灾难的平凡世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璀璨的星空,眼神锐利起来:“父亲用暗语传来了平安,但这平安是脆弱的。卡拉克斯和‘终末之影’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中部星域。如果我们失败了,战火终有一天会烧到太阳系,烧到我们的家门口。到那时……”
到那时,地球上那温柔的星空,小溪边安静的鹅卵石,井台旁的古槐……所有的一切,都可能被毁灭的火焰吞噬。
这个可能发生的未来,让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情感上的渴望与当前重任发生了剧烈的碰撞。他们对家的思念从未如此强烈,也正因为如此,守护它的决心也从未如此坚定!
“所以,明天……”苏慕雪深吸一口气,将那块温热的鹅卵石重新仔细包好,贴身放回,仿佛将整个家园的重量都揣在了心口,“我们必须成功。不仅要救出艾拉姐他们,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战斗到最后,才能守护住我们想守护的一切。”
“你会成功的。”林宸看着她,眼神无比信任,“你的驾驶技术是最好的。而我会……我会拼尽全力,为你指引最准确的路。我的感知,不会出错。”
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对彼此能力的深刻了解和无条件的信任。他们是彼此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实的盾,是对方在无尽黑暗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嗯。”苏慕雪再次重重点头,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被深深埋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战士的坚毅和属于伴侣的温柔,“你也是。在这里,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没有更多的言语。
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手紧紧相握,仰望着同一片星空。那星空之下,是遥远的、宁静的家园,也是近在咫尺、危机四伏的战场。
深切的思念与爱恋,化作了最坚定的承诺。
家的幻影,在此刻不再是软弱的乡愁,而是成为了照亮前路、赋予他们无穷勇气的灯塔。
为了能再次一起看到地球的星空,他们必须首先穿越眼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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