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信标”的成功发射,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希望堡内激起了远比预期更为汹涌的情感波澜。那束承载着坐标、简讯与无尽思念的微弱灵能波,义无反顾地射向深邃宇宙的同时,也仿佛勾动了深埋在每个人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乡愁。
发射后的几天,希望堡的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那种因丰收晚宴和日常秩序而建立的安定感,被一种淡淡的、无所不在的感伤所浸润。工作效率并未显着下降,但食堂里的交谈声变小了,人们脸上的笑容背后,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有人会长时间地凝望星空,尤其是地球可能存在的那个方向;原本备受喜爱的、由天垣星食材烹制的美食,似乎也少了几分滋味,有人甚至私下里念叨起地球某种常见调味品的名字;夜晚,从居住区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修炼调息声,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叹息或隐约的抽泣。
“星海信标”项目组的技术人员,在短暂的成就感和疲惫过后,是更深的空虚与思念——他们亲手发出了信号,比任何人都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距离的渺茫与归期的无望。
这种集体性的情绪低落,自然逃不过林宸、苏慕雪和林枫的眼睛。
“信标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人一直刻意封闭的情感盒子。”苏慕雪忧心忡忡地对林宸说,“我们不能忽视这种情绪,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需要疏导,需要给这些情感一个出口。”
林宸深以为然。他深知,一个健康的集体,不能活在虚假的繁荣或刻意的遗忘中。真正的坚强,是敢于直面内心的柔软,并从中汲取前行的力量。与林枫商议后,他决定召开一次特殊的全体集会,不讨论具体事务,只关乎内心,主题便是“故乡与我们”。
集会的地点,依旧选在了东侧的露天广场。没有篝火,没有盛宴,只有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的星辰。人们默默地聚集而来,脸上的表情各异,有显而易见的悲伤,有强装的镇定,也有深藏的迷茫。
林宸站在石台上,开门见山,没有回避核心问题:“这几天,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想念地球,想念我们来的地方。‘星海信标’让我们每个人都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们离家有多远。这份思念,是真实的,是人之常情,无需掩饰,更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他的坦诚,让台下许多原本努力压抑情绪的人,瞬间红了眼眶。一些情感脆弱的女性弟子,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我想念地球,”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是工械阁那个曾调试收音机的年轻工程师,他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想念我家楼下早餐店的豆浆油条,想念周末和朋友们挤在电影院里的感觉……我……我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报名参加这次远征……”他的话引起了部分人的共鸣,场上弥漫开更浓的伤感。
“后悔?”另一个声音立刻响起,是防卫队的副队长,一位面容坚毅的中年汉子,“我不后悔!地球是很好,但那里留给我们的空间还有多少?灵气枯竭,资源紧张,竞争激烈!天垣星确实危险,但这里天地广阔,灵气充沛,我们有机会开创前所未有的基业!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会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和未来!总是回头看,怎么走得好前方的路?”他的话语代表了许多坚定开拓者的心声。
“可是,那里有我们的根啊!”一位原先是历史学家的老教授颤巍巍地说,“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亲人……难道这些都不要了吗?我们在这里建设得再好,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根固然重要,但树挪死,人挪活!”一位农业组的骨干,一位爽利的大婶反驳道,“我们把地球的文明种子带到这里,就是让根在新的土地上延续、壮大!我们在这里建立的每一个成就,不都是在为人类文明开枝散叶吗?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物理上的那个点?”
现场出现了明显的观点分歧,感伤派与前行派各执一词,虽然不至于争吵,但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和压抑。这是情感归属与未来方向的思想碰撞,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和心境。
这时,苏慕雪缓缓走到了台前。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衣。她没有直接反驳任何一方,而是用她特有的、清泉般的声音,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她轻声开口,台下渐渐安静下来,“身体很弱,经常生病。每次生病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其他孩子玩耍,我就特别想变得健康,想跑到阳光下去。那时候,我觉得‘健康’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后来,我接触了修炼,身体慢慢好了。可我又开始渴望力量,渴望知识,渴望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们离开了地球,就像我当年离开了那张病床。我们会怀念病床上被呵护的感觉,这没有错。但如果我们因为怀念,就拒绝走到阳光下,拒绝奔跑,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她的比喻简单而深刻,让许多人陷入了沉思。
接着,林宸也分享了他的心路历程:“我也思念地球,思念那里的人和事。但每当我看到我们建起的房屋,看到大家修炼时专注的神情,看到田里茁壮成长的庄稼,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我们的责任在哪里。故乡,不仅仅是用来怀念的过去,更是激励我们前行的动力。我们在这里变得强大,我们在这里延续文明,这本身,就是对故乡最好的告慰和回报!如果有一天,信号真的能被收到,我们希望地球收到的,不是一个充满哀怨和后悔的求救信号,而是一个充满希望和自豪的捷报——告诉他们,星穹的火种,已经在新的世界熊熊燃烧!”
林枫长老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苍老却充满力量:“孩子们,乡愁不是枷锁。把它放在心里合适的位置,像珍藏老照片一样。然后,抬头挺胸,看着你们亲手建立起来的这一切!这里的每一砖一瓦,都有你们的心血;这里的每一个明天,都需要你们去创造。真正的根,不是埋在地下的过去,而是不断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的生命力!我们星穹的根,就应该扎在这天垣星的沃土里,扎在你们的勇气和智慧里!”
三位核心人物没有强迫任何人放弃情感,而是引导大家重新审视乡愁的意义,将这份深沉的情感,转化为建设新家园的内在驱动力。
随后,越来越多的成员开始自发地分享自己的感受。有人说起离开地球时的决绝,有人谈起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人坦诚自己的脆弱与挣扎。不同的观点在交流中碰撞、融合,不再是简单的对立,而是多了几分理解与包容。
感伤者意识到,沉湎过去于事无补,唯有珍惜当下,才能不负离乡背井的付出;坚定者亦能理解,那份对故土的眷恋是何等珍贵,值得尊重,并应将其化为守护新家园的柔情。
最终,没有形成统一的口号,也没有强迫的一致表态,但一种深刻的共识在无声中达成:怀念故乡,与建设新家园,并非矛盾,而是可以共存、甚至相辅相成的两种情感。乡愁是底色,是提醒他们来自何方的温柔羁绊;而前行是画笔,是他们要用汗水和智慧在这片新画布上描绘的壮丽图景。
集会结束时,月光依旧清冷,但弥漫在广场上的,不再是压抑的悲伤,而是一种经过泪水洗涤后的澄澈与坚定。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交谈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音量,话题也不再局限于故乡,更多地开始谈论明天的修炼计划、未完成的研究项目。
乡愁依旧在,但它不再是一道阻碍前行的鸿沟,而是化作了脚下更深沉的力量,推动着星穹宗门的所有人,更加团结、更加坚定地,在这条无法回头的开拓之路上,勇敢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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