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来的无声无息。
没有盛大的仪式,也没有送别的同伴。
唯一的听众,是山洞深处那几个小小的石冢,以及山谷的风声。
何维最后一次环视这个他亲手开辟的家园。
扩建过的洞穴,洞口的防御工事,山谷里的羊群,马厩里的马匹。
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安逸的生活气息。
正因如此,才必须离开。
安逸是英雄冢,温柔是蚀骨毒。
在这片没有挑战的土地上再待下去,他会连拿起石斧的心气都失去。
他开始行动。
这将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部落迁徙。
尽管这个部落,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储藏间搬出几十年来积攒的家当。
最重要的,是那几十张巨大的鞣制兽皮,上面记录着他的“史前本草纲目”。
这是他七十多年知识积累的结晶,是他的无价之宝。
他用额外的防水兽皮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层层包裹起来。
然后,是他收藏的各种工具。
品相最好的燧石刀、黑曜石刮片、骨针、骨锥、石斧备用件。
还有那个早已坑坑洼洼,被他捶打了无数次的铝制内胆煮锅。
它就像一个功勋卓着的老兵,满身伤痕,却依旧在岗位上服役。
还有大量的肉干、咸羊草、晒干的“猪拱宝”块茎,以及各种风干的调味植物。
这些是支撑整个部落在找到新家园之前的战略储备。
何维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为马群配置好了“驮鞍”。
这种驮鞍结构简陋,就是一个用硬木搭建的“人”字形支架,底部垫着厚实的兽皮防止磨伤马背。
支架两侧可以挂载用藤蔓编织的货筐,或是直接捆绑兽皮包裹。
这相当简陋的发明,让四十多匹普氏野马全都派上了用场,何维的运力发生了质的飞跃。
出发的那个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未被擦拭的毛玻璃。
熹微的第五代后裔,那头与熹微同样聪慧的头狼,安静地蹲在何维身旁。
它麾下的十头巨狼是本次迁徙的武装护卫。
更远处的山坡上,十几只牧羊狼训练有素地收拢着羊群。
二百多只盘羊发出的咩咩声,汇成一片嘈杂的生命之音。
队伍的中间,是驮着物资的马群。
一个混杂着马、狼、羊的游牧队伍,在何维的注视下,整装待发。
何维翻身骑上他最神骏的普氏野马,回望山谷。
“这里……就叫青狼谷吧。”
何维轻声自语。
以此纪念青瞳,纪念那个忠诚勇敢的初代狼群,纪念他逝去的七十七年光阴。
他不再回头,轻轻一夹马腹。
坐骑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迈开四蹄,朝着山谷外走去。
狼群护卫在左右,牧羊狼驱赶着羊群紧随其后,满载物资的马队构成了队伍的主体。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开始了。
走出青狼谷,熟悉的地貌逐渐被抛在身后。
世界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呈现出全新的、陌生的风景。
走了大约半个月,何维来到一处关键的分岔路口。
这是一条河流的拐点。
一个选择是顺着河水流向,一路向下,地势越来越平缓。
根据何维多年的探索经验,下游方向肯定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另一个选择是逆流而上,深入内陆,进入山脉。
前方的群山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连绵不绝,直插云霄。
山脉意味着复杂的地理环境,崎岖的道路,以及未知的危险。
平原,还是山脉?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选择,更是发展方向的抉择。
何维停下马,让整个队伍在河边休整。
他自己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去平原。
好处显而易见。
平坦的土地、充沛的水源,是农业诞生的温床。
他缺的不是技术,而是种子。
在广袤的平原上,找到水稻、小麦、粟米的野生祖先的概率,远大于贫瘠的山地。
一旦找到合适的谷物,他就能开垦土地,进行育种。
有了稳定的粮食来源,他的部落才能容纳更多的人口……
当然他现在连个原始人的影子都没见过,还谈不上人口增长。
但这是一条清晰、稳健、成功率极高的文明发展路线。
农耕文明,这是刻在中国人基因里的发展蓝图。
先在平原站稳脚跟,建立一个强大的农业基地。
等实力足够,再组织探险队进入山区寻找矿藏。
先易后难,非常合理。
去山脉。
风险巨大。
山路崎岖,对他的羊群和马群是巨大的考验。
可能走上几个月,都找不到一处合适的营地。
食物来源全靠畜牧和打猎,非常不稳定。
最大的风险在于,在这个时代,找矿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他没有任何地质勘探设备,只能依靠观察和最原始的反复烧石头来找矿。
他可能耗费数十年,翻遍无数山头,结果一无所获。
然后他就会在某个寒冷的冬夜,抱着一块没用的花岗岩,郁闷地饿死在山洞里。
这条路,九死一生。
何维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稳健发展才是王道。
他已经孤身一人在山谷里挣扎了七十七年,他不想再被群山阻滞。
他想去平原,想看一望无际的麦浪。
他站起身,准备下达命令,带领整个部落,走向那片充满希望的坦途。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的前一秒,一个念头如同来自异次元的闪电,轰然劈中他的大脑。
不知怎么的,他对自己发出灵魂拷问:“何维,你想得美。你凭什么觉得这世界里就你一个穿越者?万一那个‘量子快递’搞的是双十一大促,买一送一,批发了好几个倒霉蛋回来呢?”
这个念头让何维浑身一僵。
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默认自己是唯一的穿越者。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另一个穿越者,降落在一片富含铜矿和锡矿的土地上呢?
何维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在平原上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培育出亩产三百斤的稻谷,指挥着新一代的牧羊狼,看着膘肥体壮的羊群,露出了老农般满足的微笑。
他甚至幸运地找到了某个原始部落,娶了某个土着妹子,生下了一堆娃。
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地平线上出现一支军队。
一支穿着青铜盔甲,手持青铜戈矛,骑着战马的军队。
为首的是某个不知名的穿越者,可能正指着他,对着身边的土着将军轻蔑一笑:“看,那个傻子还在玩泥巴。”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何维,带着他刚刚成年的、连铜都不知道是何物的农夫儿子们,用磨尖的木棍和石斧,去硬接人家的青铜剑。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他的天灵盖,大概不够人家的战斧砍一刀。
“不……不行!”
何维低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这不仅仅是来自其他穿越者的威胁。
就算他是天选之子,唯一的穿越者。
那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呢?
他还记得,自己那个世界的历史课本上,有一个叫“三星堆”的地方。
那些造型诡异、工艺精湛的青铜器,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谁能保证,在这个一万年前的世界,不会有某个土着部落因为机缘巧合,意外点亮了“冶炼青铜”的科技。
一个手搓燧石的穿越者,被原始土着的青铜兵吊起来打?
这传出去,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种田流听着安稳,其实是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别人的刀落下来。
在文明的黑暗森林里,科技领先就是一切。
别人有枪,凭什么觉得人家会坐下来跟你心平气和地谈贸易?
肯定是先一枪崩了你,抢走你家所有的余粮和婆娘啊。
“科技……”何维喃喃自语,“这才是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眼神中的犹豫和彷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他娘的先易后难。
去他娘的稳健发育。
生存,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
生存,是你死我活。
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掌握更高级别的生产力。
必须要掌握金属冶炼!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他的坐骑,面向那支庞大的迁徙队伍。
头狼站起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何维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宣告了他的决定。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朝着上游的方向,朝着那片连绵起伏、代表着艰难与未知的巍峨山脉,狠狠一夹马腹,进山!
“驾!”
战马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头狼立刻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早已刻入基因的服从让整个狼群迅速做出反应。
护卫队转向,牧羊狼开始调整羊群的方向。
整个部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随着指挥官的一个动作,彻底改变了前进的航向。
不再是去往水草丰美的平原。
而是向着荒凉、险峻、却蕴含着文明火种的山脉,发起远征。
风从山中吹来,带着岩石与松针的凛冽气息。
何维的犀牛皮铠甲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燧石尖刃,直指前方的崇山峻岭。
熔火之路,自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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