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婉几次三番、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决的“建议”下,加之温念念自己也确实被憋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她终于被应允,可以在两名守卫的“陪同”下,每天有不超过半小时的时间,在城主府内部一个极其狭小、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井”的微型庭院里“放风”。
这所谓的庭院,不过是几面高耸冰冷的石墙围合起来的一小片露天区域,面积可能还不如她以前家里的浴室大。地面是粗糙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蔫头耷脑、颜色暗沉的耐寒杂草。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小株变异程度不高、但枝叶扭曲、开着灰蓝色小花的植物,算是这里唯一的、也算不上多亮眼的“风景”。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小片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然而,对于已经被困在房间里太久的温念念来说,这一点点能够接触到“外面”空气、感受到光线变化的空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她珍惜这短暂的放风时间。
每次下去,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那并不新鲜、却至少带着些许流动感的空气,慢慢地、几乎是虔诚地在那小小的空间里踱步。她会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石缝里那些挣扎求生的杂草,用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一碰那株灰蓝色小花冰凉而粗糙的花瓣,仿佛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她甚至会仰起头,久久地凝视着那片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天空,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杂着茫然、思念和一丝微弱渴望的复杂情绪。阳光这个词,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或许已经陌生,但对于她,却代表着曾经拥有却永远失去的温暖和色彩。
这一刻,她身上会流露出一种与这个冰冷末世格格不入的沉静和脆弱,像一幅被错误地放置在废墟中的精致油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违和感。
她并不知道,在她这短暂放风的时刻,有一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偶然地注视着她。
封碣的书房,恰好有一扇狭窄的、镶嵌着特制琉璃,一种末世后研发的、透光性一般但异常坚固的材料的窗户,角度刁钻地斜对着下方那个小小的庭院。
他通常忙于处理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报告和地图,很少会走到窗边。偶尔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或是需要借助自然光查看某份模糊的图表时,才会无意间瞥向窗外。
第一次瞥见那个出现在下方庭院里的、小小的、穿着灰扑扑粗布衣服的身影时,他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头。
麻烦。不安分。
这是他本能的想法。他甚至考虑是否要取消这点微不足道的、可能带来风险的自由。
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立刻移开。
他看到那个女孩像一只刚被放出笼子的小雀,怯生生地、带着点好奇和谨慎,在那方寸之地上慢慢走动。她的动作很轻,似乎生怕踩坏了什么,或者惊动了什么。
他看到她会蹲下去,专注地看着地面,纤细的背影在宽大的粗布衣服里显得格外单薄。
他看到她会仰起头,望着天空,侧脸线条在灰暗光线下显得柔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那是一种…与这个世界绝望基调完全不同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惆怅。
这种神情,是他从未在磐石城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过的。这里的人,要么麻木,要么凶狠,要么疲惫,眼神里只有生存和挣扎。而她…
封碣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无意间变长了几秒。
直到下属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城主?关于东区防御工事的加固方案…”
封碣猛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桌案后,脸色冷硬如常,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走神从未发生。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方才那幅灰暗背景中唯一一抹带着异世界色彩的脆弱剪影,似乎短暂地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之后几天,他发现自己走到窗边的次数,似乎莫名地多了一点。
有时是确实需要缓解眼疲劳,有时…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想确认一下,下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否还在。
他看到她有时会对着那株灰蓝色的小花小声地自言自语,嘴唇轻轻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偶尔会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笑意,但更多时候,是一种安静的落寞。
这种观察是无声的、间断的,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他依旧大部分时间沉浸在工作中,只是那扇窗户,不知何时起,不再是一个完全被忽略的存在。
这天下午,温念念照例在守卫的监视下在小庭院里放风。连着几天看到同样的“风景”,她最初的兴奋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寂寥。她望着那四四方方的灰暗天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好像…快要下雨了呢…” 这是她过去世界里养成的习惯,看到阴沉天空便会产生的联想。但在这里,落下的可能根本不是温柔的雨水,而是致命的酸液或别的什么可怕东西。
这个认知让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她不知道,自己这无意间的抬头望天和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了楼上那双偶然瞥来的冰冷眼眸中。
封碣正站在窗边,手指间夹着一份需要仔细核对的物资清单。他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庭院,却恰好捕捉到了她仰头望天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习惯性期待和现实恐惧的复杂神情,以及那个下意识的、显得无比脆弱的抱紧自己的动作。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此时,楼下的温念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或者是想看看天气变化的迹象,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上、向着城堡建筑的方向扫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的视线,恰好撞进了那扇狭窄窗户后面,那双深不见底、正注视着她的冰冷眼眸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念念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苍白。她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心脏骤停,呼吸停滞。
是他!
他…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了?他是不是觉得她很碍眼?是不是又要责怪她不安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那点因为放风而产生的微弱轻松感荡然无存。她猛地低下头,像犯了错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手指下意识地紧紧绞住了粗糙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连脚尖都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
楼上窗前,封碣也没料到会被她突然发现。
隔着一段距离和不算清晰的琉璃窗,他其实看不太清她脸上的细微表情,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一刻骤然爆发出的惊慌和恐惧——那是一种几乎形成实质的、扑面而来的畏缩感。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心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品辨的不悦。他就这么可怕?只是看到他在看,就能吓成这样?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隔着冰冷的空气和厚重的墙体,陷入了某种诡异而短暂的僵持。
温念念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等待着或许会从天而降的斥责。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呵斥并没有传来。
她只听到楼上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窗户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她惊疑不定地、极其缓慢地、偷偷抬起一点点眼帘,怯生生地望上去。
只见那扇狭窄的窗户后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灰暗的琉璃,冷漠地反射着毫无生气的天光。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没有骂她?没有下令把她立刻抓回去?
温念念愣在原地,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困惑。他刚才…到底为什么看她?又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接下来的放风时间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充满了忐忑。温念念没敢再停留多久,就小声对守卫表示想回去了。
守卫自然没有异议,护送着她返回房间。
在经过走廊时,她遇到了正扛着一箱物资走过的石头。石头看到她,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热情地打招呼:“念念姐,放风回来啦?”
“嗯…”温念念小声应着,点了点头。
石头放下箱子,擦了把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和憨直,说道:“念念姐,我告诉你哦,你别看城主老是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几百万能源币似的,其实他好像挺关注你的!”
温念念的心猛地一跳,惊讶地看向石头。
石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就刚才,我上去送报告,好像看到城主站在书房窗户那边…那边斜斜的,好像刚好能看到下面小院子哎!他该不会是在看你吧?嘿嘿…”
石头本是无心之言,甚至带着点打趣和觉得不可思议的成分。
但这话听在温念念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他刚才果然是在看她!
不是偶然一瞥,而是站在那里…看了可能有一会儿了?
为什么?
联想到之前那朵没有被当场扔掉的布花,那盘被推过来的肉糜,那句生硬的“把东西吃完”,还有那次窗外诡异的寂静和隔壁及时的撞墙声…
一个让她更加心慌意乱、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难道…石头说的是真的?
那个冰冷、强大、冷酷无情的城主…真的在…关注她?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太过超出她的理解范围,让她一时间完全无法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小脸上血色褪尽,又慢慢泛起一层复杂的、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的红晕。
“哎?念念姐,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石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没有!”温念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慌乱地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回去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而书房内。
封碣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案后,面前摊开着那份物资清单,笔尖却久久未曾落下。
窗外那片四四方方的灰色天空,被冰冷的琉璃窗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桌上角落那朵早已被忽视的、灰白色的、笨拙的布艺小花。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个角落。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楼下庭院里,那个猛然抬头、惊慌失措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
他烦躁地扔下了笔。
金属笔杆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为什么…总是无法彻底忽略那个麻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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