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生硬却突如其来的问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温念念心中漾开了持续不断的涟漪。虽然封碣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冰冷沉默，来去匆匆，但那瞬间缓和的语气，以及他并未再追究那杯茶的态度，让她心中那点几乎被彻底浇灭的微弱火苗，又重新小心翼翼地燃烧起来。
他…或许真的只是压力太大了。或许…他并没有那么讨厌她？
这个认知让她在害怕之余，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她开始更加留意他。不是出于恐惧的警惕，而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关注。她注意到他每次出现时，眉宇间的疲惫似乎又加深一分，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多，偶尔按揉太阳穴的动作也愈发频繁。那杯被她放在门口的、笨拙的茶水，他似乎…接受了？虽然她不敢问，但苏婉后来告诉她杯子是空的。
一种强烈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冲动，在她心底滋生——如果…如果能让他不那么累，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变得无比执拗。
她想起自己那个温暖、明亮、安全的家。想起妈妈柔软的怀抱，爸爸书房里温暖的灯光，哥哥搞怪的笑脸，还有她房间里那张堆满了毛绒玩具的、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大床…
如果…如果能让他也看到那样的世界，感受到一点点那样的温暖…是不是就能驱散一些他眼中的冰冷和疲惫？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傻，很天真。两个世界如同天堑，怎么可能…
可是…她不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吗？既然她能来，是不是意味着…也有回去的可能？或者，至少…能让他看到一点点？
这个大胆的、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她却无法将它从脑海中驱逐。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极其有限的接触中，用她那贫乏的词汇，笨拙地向封碣描述那个“另一边”的世界。
通常是在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早餐桌上，或者极其偶尔的、他短暂休憩的间隙。
她不敢直视他，只是低着头，对着餐盘或者自己的手指，声音细弱得像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地、碎片化地诉说。
“…我的房间…窗户很大，阳光能照进来，暖暖的…” “…床上有很多娃娃，软的…抱着睡觉很舒服…” “…妈妈会泡蜂蜜水，甜甜的，不苦…” “…街上很亮，有很多灯，五颜六色的…” “…没有怪物叫，晚上很安静，能听到虫子的声音…”
她的描述缺乏逻辑，幼稚得像孩子的呓语，充满了与这个末世格格不入的词汇和气息。
封碣大多数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看着他的报告，吃着他的食物，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到了也只当作无意义的噪音。
但温念念却固执地、一次次地尝试着。仿佛只要不断地说，那个美好的世界就能透过语言，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影子。
她并不知道，她那些破碎的、软糯的描述，像一颗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其实早已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听者冰冷沉寂的心湖。
封碣确实听到了。
起初，他只觉得荒谬和烦躁。阳光？甜的蜂蜜水？柔软的娃娃？这些词汇对他来说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传说，甚至是软弱和无用的象征。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末世，追求这些简直是可笑至极。
但随着她一次次笨拙地提起，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极度疲惫、被杀戮和资源数据填满的脑海里，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一个…没有永夜，没有畸变体，没有饥饿和恐惧的世界？
一个…充满光亮、柔软和…“甜”的地方？
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无法具体想象，但那与她息息相关的、被反复提及的“温暖”和“安全”，却像沙漠旅人渴求的绿洲幻影，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知道。
不仅仅是好奇。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触碰她口中那个能孕育出如此娇软脆弱存在的世界的渴望。想要验证那是否真实存在。想要…或许能为她，驱散一些眼中总是盘踞的不安和恐惧？
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在一次听完她小声描述窗外阳光落在书桌上是如何“亮晶晶的、能看到灰尘跳舞”之后，他看着她那带着怀念和怅惘的侧脸，心中那股冲动达到了顶峰。
他要知道。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于是，在这天深夜。
指挥部终于暂时安静下来，最紧急的一波攻势被打退，所有人都抓紧时间进行短暂休整。
封碣没有回卧室，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这里比指挥部更加私密，也更加安静。
他反锁了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书房里只有荧光石灯发出的、冰冷的、稳定不变的光线。
他走到房间中央，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脑中的疲惫和杂念。
首次尝试，他没有任何把握。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认知的范畴。血契之力用于战斗、防御、感应能量波动，他都驾轻就熟，但用于…撕裂空间？感应另一个世界？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但他决定试一试。
他回想起温念念描述那个世界时，软糯嗓音里蕴含的情绪——怀念、温暖、安全、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他回想她身上那股与末世格格不入的、淡淡的甜香。回想她那双盛着泪水、却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对光明向往的眼睛。
他试图捕捉那种感觉。那种他从未体验过、却莫名觉得…或许值得一看的“温暖”。
他调动起体内沉寂的血契之力。暗红色的微光自他掌心浮现，如同呼吸般明灭。但他没有将它们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小心地、尝试着让这股力量与自己的精神感知融合，向着虚空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坐标”延伸。
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温念念的描述：“…很大很亮的窗户…柔软的床…阳光…”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比面对最强大的畸变体更加耗费心神。他的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眉心因极度专注而紧蹙。
虚空仿佛是一堵厚重无比、毫无缝隙的墙。他的力量和精神力撞上去，只能感受到一片冰冷的虚无。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认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之时——
忽然！
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的“点”！那个“点”传来一种奇异的、与他周围一切截然不同的“频率”！温暖、明亮、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陌生感！
就是那里！
封碣心中一震，立刻将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聚焦于那一个微小的“点”上！
血契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波动起来！
嗡——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撕扯感！仿佛灵魂都要被抽离体外！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旋转！书房冰冷的荧光石灯光瞬间被一片无法形容的、灼目耀眼的白光所吞噬！
在那短暂到几乎无法计量的瞬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他仿佛透过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惊鸿一瞥地看到了——
一片极其刺眼的光亮！模糊的、绚烂的色块！一种温暖干燥、带着淡淡清香？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与他熟悉的冰冷污浊截然不同！
他甚至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透光的方形轮廓，以及一片柔和的、奶黄色的模糊区域…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任何具体的东西！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排斥力如同巨浪般猛地拍来！
“呃！”
他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
眼前的炽白和色块瞬间消失！剧烈的眩晕和撕扯感再次袭来！
下一秒！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书房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熟悉的、没有任何变化的冰冷陈设和幽绿光线。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都只是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但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喘息、额头上密集的冷汗，以及精神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刺痛，都明确地告诉他——那不是幻觉！
他成功了！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虽然他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看清，但他确实…触碰到了！触碰到了那个与她相关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封碣扶着冰冷的书桌边缘，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血契之力…竟然真的可以…
感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是钥匙？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依旧残留着一丝奇异空间波动感的手掌，第一次对自己掌控多年的力量，产生了全新的、颠覆性的认知。
而这次短暂的成功，像在他冰冷沉寂的世界里，猛地推开了一条缝隙，让他窥见了一丝完全不同的、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也为之后更多、更深入的尝试，埋下了决绝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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