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厚重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磐石城。城墙上的火炬比往常多了近一倍，跳动的火焰在永恒之夜的背景下，像是挣扎求生的灵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感，连平日里最普通的声响都被放大，每一个脚步声、每一次金属碰撞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温念念坐在窗边，无意识地将那朵金属小花在指尖转动。白天从苏婉和林猛那里听来的消息让她心神不宁——掠食者的侦察兵活动愈发频繁，甚至有小股部队试图夜间渗透。尽管袭击被击退，但每个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是平常送晚餐的玛莎，那敲门声太过简短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请进。”温念念起身，心中已有预感。
门被推开，封碣站在门口。他身披战甲，脸上带着未褪的疲惫和硝烟痕迹，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先扫视了一眼房间，仿佛在评估安全状况。
“收拾你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没有任何铺垫，“从今晚起，你睡我房间。”
温念念愣住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句话的含义。她的脸颊迅速升温，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为什么？”
封碣迈步进入房间，他的存在立刻让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他身上带着一股混合着金属、硝烟和汗水的味道，并不难闻，却强烈地提醒着温念念这个世界与她的故乡有多么不同。
“掠食者的渗透能力超出了预期。”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同时目光扫过她的物品，评估着需要带走什么，“城主府不再绝对安全。”
温念念的心脏狂跳，不仅仅因为掠食者的威胁，更因为封碣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她攥紧了衣角，试图寻找合理的反对理由：“但是...你的房间...这不合适。我可以加强这里的守卫，或者...”
“或者你可以在下一次袭击中成为掠食者的目标。”封碣打断她，语气冷硬，“我的决定不容置疑。”
他走到她的床边，拿起她平时盖的那条薄毯，又瞥了一眼她放在枕边的几件小物品——那本《基础植物学》，一个石头雕刻的小兔子，还有她正在制作的种植笔记。
“这些需要吗？”他问，声音里没有多少温度，但动作却出奇地细心，没有粗暴地抓起她的东西。
温念念仍然处于震惊和羞窘中，机械地点点头。她看着封碣将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物品仔细地包进毯子里，形成一个简单的小包袱，动作利落却不粗鲁。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的房间？”她忍不住又问，声音细小，“可以安排我和苏婉姐一起住，或者...”
“苏婉的住处靠近外墙，更不安全。”封碣直起身，包袱已经打好，“而我的房间是城主府最核心、最易防守的位置。”
他看向她，目光如炬：“还是说，你宁愿冒险，也不愿接受我的保护？”
这句话问得直接而尖锐，温念念一时语塞。她当然不愿意成为掠食者的目标，但和封碣同处一室...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失序，脸颊发烫。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声辩解，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只是...这样会打扰你休息。你本来就已经很累了...”
封碣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一点，表情有瞬间的微动，但很快恢复冷硬：“我的休息不重要。你的安全是优先事项。”
他提起那个小包袱，向门口走去，示意她跟上：“现在。趁巡逻队换岗，通道最安全。”
温念念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在这个世界，封碣的命令就是法律，尤其是在安全问题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
走廊里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不少，每个人见到封碣都立即行礼，目光在温念念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好奇但不敢多问。温念念低着头，感觉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封碣的房间在城主府最深处，需要经过三道守卫严密的门禁。与温念念想象中不同，他的房间并不奢华，甚至比她的房间还要简朴。石墙裸露，几乎没有装饰，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宽大的床、一张结实的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武器架。房间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偶尔在此停留。
封碣将她的包袱放在床上，然后做了一件让温念念惊讶的事——他拖过房间里那把唯一的靠背椅，将它放在离床最远的墙角。
“你睡床。”他指着那张铺着深色床单的大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念念的目光在床和椅子之间来回移动，突然明白了他的安排：“那你呢？”
“我守夜。”封碣简短地回答，已经开始卸下身上的护甲，只留下最轻便的衣物。他的动作熟练而高效，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军人的特质。
温念念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这个安排虽然解决了同床的尴尬，却让她感到一种新的不安——她将舒适地躺在床上，而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却要为了她的安全整夜枯坐。
“这不公平，”她鼓起勇气说，“你可以睡床，我睡椅子。或者我们可以轮流...”
“不行。”封碣打断她，已经卸完护甲，走向墙角那把椅子，“你需要充足的睡眠。而我习惯了守夜。”
他的语气如此坚决，温念念知道再争辩也无用。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比她想象中的要硬，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封碣的气息——金属、皮革和一种独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封碣已经在墙角坐下，抱臂闭目，姿态如同一尊守护石像。房间内唯一的灯光是桌上一盏烬铁矿灯，发出幽幽的蓝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冷硬。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沉重而尴尬。温念念僵硬地坐在床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应该躺下吗？当着他的面脱去外衣？还是就这样坐着？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不安，封碣闭着眼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平时一样休息。我面朝墙壁。”
这句话虽然生硬，却是一种体贴的让步。温念念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脱去鞋子和外衣，迅速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封碣的方向。
被子也带着他的气息，这种认知让她脸颊发烫。她紧闭双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高度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声，他偶尔轻微的移动，甚至是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念念的姿势因为僵硬而开始酸痛，但她不敢翻身，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想必封碣也能听到。
“你太紧张了。”墙角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放松。否则明天你会疲惫不堪。”
温念念惊讶于他竟然能感知到她的状态。她试着深呼吸，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但收效甚微。
“我...我不习惯有人在场时睡觉。”她小声承认。
封碣沉默片刻，然后说：“那就当作我不存在。”
这个建议显然不切实际。他如此强烈的存在感，怎么可能被忽视？但温念念还是感激他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又一阵沉默后，温念念鼓起勇气问：“掠食者...它们真的会闯进城主府吗？”
“可能性很低，但并非为零。”封碣的回答客观而冷静，“在末世，低估敌人就是自杀。”
“你...经常这样守夜吗？”她忍不住继续问，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是渴望用对话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在战事紧张时，是的。”他的回答依然简短。
“为了整座城市？”
“为了我必须守护的一切。”
这个回答让温念念心中一动。她是他“必须守护的一切”中的一部分吗？还是仅仅是一项责任？
她没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房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气氛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温念念慢慢翻了个身，面朝封碣的方向。他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抱臂闭目，仿佛真的不存在。
在幽幽的蓝光下，她偷偷观察他。即使在休息状态，他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放松，肩膀微微绷紧，眉头轻蹙，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思考着城市的防御。他的侧脸线条刚硬，却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像是经过岁月和风雨雕琢的山岩。
不知过了多久，温念念的眼皮开始沉重。封碣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种催眠曲，房间内他的气息也不再让她紧张，反而成为一种奇异的安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也许没有比城主亲自守夜更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时，封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几乎像是幻觉：“睡吧，温念念。今晚，没有东西能伤害你。”
这句话像是最有效的安神剂。温念念的最后一丝紧张消散了，她蜷缩在带着封碣气息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而墙角的守夜人，在她呼吸平稳后，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在熟睡的她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种复杂难明的情感，然后重新闭目，继续他的守护。
这个新的“囚笼”，既是限制，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而在这种奇特的共存中，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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