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最后一句“狼敢来，就让它尝尝咱们村祖宗传下来的火阵！”短暂地压下了呜咽的风声和压抑的啜泣。
洞内死寂了一瞬，随即被更急促的搬石声、磨刀声和妇人压低嗓音的叮嘱填满。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草药苦涩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
道一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沉重的石臂搁在屈起的右腿上。王虎娘默默递过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混着野菜碎根的薄粥，热气微弱。
道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接过，哑声道谢。他目光扫过洞内：爷爷在赤阳残参的药力下呼吸稍平，但脸上的死灰气像一层洗不掉的污垢；
铁匠躺在不远处的草铺上，昏迷中身体仍不时因煞气侵蚀而抽搐，右臂肩胛至肋下的爪伤处，黑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阿秀娘抱着昏迷的女儿，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篝火，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铁蛋则紧紧攥着那张羊皮地图，指节发白，眼神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死死盯着洞口方向，那里，几个汉子正沉默地用能找到的一切——石块、断裂的矛杆、粗壮的树枝——加固着简陋的防御。
“省着点力气。”老张的声音在道一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疲惫。
他挨着道一坐下，解下腰间一个磨得发亮的皮水囊，拔开塞子，却不是喝水，而是将里面一种气味辛辣刺鼻的暗绿色粉末小心地倒在掌心，仔细涂抹在他那把厚背猎刀的锋刃上。
“鬼见愁粉，见血封喉。就剩这点底子了。”他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待会儿你跟紧我，虎子断后，铁蛋指路。你那胳膊…”
他瞥了一眼道一垂在身侧的冰冷石臂，狼牙留下的几道交错白痕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刺眼，“能不开路就别开路，留着砸该砸的东西。”
道一沉默地点点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上的白痕。指尖传来岩石特有的冰冷和坚硬，但就在触碰到其中一道较深刮痕的边缘时，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麻痒感，顺着指尖神经猛地窜了一下！
道一动作一僵，凝神细看。白痕依旧是白痕，冰冷死寂。是错觉？还是……
“呜——嗷——！”
洞外，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带着硫磺般的灼热腥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狠狠撞在洞口的岩石上，震得洞壁簌簌落下细小的灰尘。
篝火猛地一暗，洞内瞬间死寂，连搬石头的汉子都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孩子被惊醒的哭声刚冒头，就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只剩下惊恐的呜咽。
“来了！”老周头声音发颤，抄起一根燃烧的松明火把，冲到洞口垒起的石墙后。
老张猛地站起，猎刀在火光下泛着幽绿的微光。“慌什么！”他厉喝，声音像淬火的铁块，硬生生砸碎了洞内的恐慌。
“点火把！按位置站好！祖宗传下的火阵，烧不退这些畜生！”
妇孺们被迅速集中到洞窟最深处，由几个还能动弹的老人护着。十几个青壮，无论带伤与否，都咬牙抓起洞内早已备好的火把——松明、浸了松油的破布缠在木棍上，甚至有用干草捆扎的——在老张急促的指令下，迅速分散到洞口狭窄区域的两侧和后方高处突出的岩石上。
火把被点燃，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洞口浓重的黑暗，拉长了众人紧张晃动的影子，也映亮了洞外黑暗中那一双双骤然亮起的、残忍贪婪的幽绿瞳孔！
狼！不止一头！它们无声无息地从林木阴影中踱出，强壮、敏捷，灰黑色的皮毛在火光下油亮，口鼻喷出的白气带着浓重的硫磺味。
它们并不急于进攻，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洞口那堆燃烧的火焰和后面晃动的人影，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呼噜声。
为首的一头体型格外巨大，颈部的鬃毛呈暗红色，右耳缺了一半，正是曾在村口留下爪印、又在崖顶被道一石臂锁杀同类的那只！它幽绿的眼珠死死锁定了人群中的道一，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贪婪。
空气凝固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粗重的喘息声、狼群低沉的呼噜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汗珠从老周头的额角滚落，他握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一个站在稍高处的年轻汉子，被下方头狼那冰冷的目光一扫，脚下不稳，踩落了一块碎石。
“哗啦！”
这细微的声响如同进攻的号角！
“嗷呜——！”头狼仰天发出一声短促凶戾的咆哮！
离洞口最近的两头风影狼，如同两道贴地卷起的灰黑色旋风，骤然加速！
它们的目标并非坚固的石墙，而是石墙两侧火把稍显稀疏、由两个受伤汉子把守的空隙！速度太快，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和刺鼻的腥风！
“左边！”老张的吼声炸响！
几乎同时，守在左侧空隙的汉子正是王虎！他胸前绷带早已被冷汗和渗出的血浸透，面对扑来的腥风，他双目赤红，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手中燃烧的火把当成巨棒，用尽全力朝着扑来的狼影横扫过去！松明火把带着灼热的风声和火星砸向狼嘴！
那头狼异常狡诈，半空中竟猛地一扭腰，火把擦着它的背脊掠过，只燎焦了一小片皮毛。
它落地后毫不停顿，后腿发力，血盆大口直噬王虎受伤的胸腹！腥臭的热气扑面而来！
“虎子！”老张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
一道冰冷沉重的灰影，如同从地狱掷出的石杵，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从王虎身侧猛然砸出！
不是砸向狼头，而是精准无比地砸在风影狼扑击的必经之地上——它即将落足的那块岩石！
“轰！”
碎石爆裂！坚硬的岩地在石臂恐怖的蛮力下竟被砸出一个浅坑！无数尖锐的石片像霰弹般激射而出！
“嗷！”风影狼猝不及防，前爪正踏在爆裂的碎石上，剧痛让它发出一声惨嚎，扑击动作瞬间变形，利齿擦着王虎的衣襟咬空！庞大的身躯因失去平衡向前翻滚！
王虎死里逃生，反应却快得惊人！他手中落空的火把顺势下劈，燃烧的松明结结实实砸在翻滚狼身的腰眼上！焦糊味伴随着凄厉的狼嚎冲天而起！
另一侧，扑向右边空隙的风影狼也被数支同时捅来的燃烧火把逼退，火焰燎着了它的尾巴，惊慌地翻滚着退开。
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被火把的威慑和道一那石破天惊的一砸瓦解。狼群稍稍退后，幽绿的眼睛在火光范围外闪烁不定，充满忌惮地盯着道一那条垂下的、仿佛毫无生气的石臂。
头狼低吼着，焦躁地在原地踱步，缺耳的伤口在火光下狰狞蠕动。
洞内众人惊魂未定，看向道一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王虎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感激地看了道一一眼。
道一缓缓收回石臂，冰冷沉重的感觉依旧。但刚才那全力一砸，力量传导的瞬间，手臂内部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如同血脉搏动般的震颤感传来，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
而且，就在他收回手臂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石臂上那几道被狼牙刮出的白痕深处，似乎有几缕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暗红纹路，正悄然浮现，如同干涸的血迹渗入了岩石的脉络！
麻痒感再次从指尖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丝诡异的灼热。
“道一哥！你的胳膊！”王虎离得近，也看到了那异常，惊疑地低呼出声。
老张闻声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刺向道一的手臂。当看到白痕中那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缓缓延伸的暗红血丝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狼血…”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死死盯着道一，“那畜生的血，浸进去了？”
道一心头剧震。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暗红的纹路。冰冷坚硬的触感下，那丝诡异的麻痒和灼热感正顽固地传递上来，仿佛沉睡的岩石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充满硫磺煞气的狼血……唤醒了。
洞外，头狼的咆哮变得更加焦躁狂怒，狼群的低吼声如同滚雷般再次逼近。火把的光芒在浓重的黑暗中摇曳，映照着洞内一张张惊惧疲惫的脸，也映照着道一那条石臂上悄然蔓延的血色纹路。
老张猛地一握拳，骨节发出爆响，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厉：“没时间了！火把撑不了多久！天快亮了，准备冲！”
他的目光扫过道一那条诡异的石臂，最终定格在少年凝重却异常坚定的脸上。
“道一，跟紧我！你的胳膊…不管是福是祸，待会儿都得靠它开路了！”
洞外，狼嚎凄厉如鬼哭，腥风卷动着墨绿的瘴气，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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