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深处，死寂被蛇鳞摩擦石壁的沙沙声填满。
那披着破烂黑袍的纤细身影静立于蛇道尽头，周身盘踞的赤练黑信蝮吞吐着漆黑的信子，幽绿的瞳孔在兜帽阴影下如同两簇鬼火，冰冷地锁定了火折子光芒范围内的三人。
“活人的味道……还有……无相的血……？”
那干涩沙哑、非男非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长期不与人言说的僵硬感，却精准地道破了凌无影身上最深的秘密。
沈清羽头皮发麻，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眼前这诡异的存在，是敌是友？他竟能驱使如此多的可怕毒蛇，还能一口道出“无相”？莫非又是天机阁布下的陷阱？
凌无影强撑着伤势，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但他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毫不避让地迎向那幽绿的目光。墨剑“无光”微微抬起，剑尖虽颤，却依旧稳定地指向对方，冰冷的剑意再次凝聚，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
“你是谁？”凌无影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那黑袍身影似乎微微偏了偏头，缠绕在他手臂上的一条最粗壮的黑信蝮昂起三角头颅，对着凌无影的方向发出“嘶嘶”的威吓声。
“我是谁？”黑袍人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一个早就该烂在这地底的老骨头罢了。倒是你们……无相门的最后火种，怎么会狼狈到钻我这蛇窝？”
他竟自称是无相门人？沈清羽心中惊疑更甚。凌无影眼神也是微微一凝，但警惕未减分毫。
“证明。”凌无影冷冷吐出两个字。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忽然，他抬起一只枯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轻轻挥了挥。
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沙沙”声瞬间停止。所有蠢蠢欲动的赤练黑信蝮，如同接到无声的命令般，齐刷刷地停止了前进，安静地伏在原地，只剩下信子吞吐的细微声响。
这一手控蛇之术，已近乎妖异，绝非寻常武林手段。
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黑袍人似乎叹了口气，那口气息干涩得如同风吹过枯骨。他那只抬起的手，缓缓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拇指内扣，中指与无名指弯曲交错，食指与小指笔直伸出。
这个手印一出，凌无影瞳孔骤然收缩！
沈清羽也觉那手印隐隐有些眼熟，似乎在那祭坛遗迹的某幅壁画上见过类似的图案！
“无相印诀，‘守心’式。”凌无影缓缓道出了这手印的名称，语气中的冰冷稍减，但戒备依旧，“但这仍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天机阁的狗，也可能偷学到些许皮毛。”
“偷学？”黑袍人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仿佛夜枭般的笑声，“慕容家那些叛徒，只偷走了最肤浅的力量运用之法，真正的无相精义，在于‘沟通’，在于‘御’，在于与天地万物的共鸣！他们永远不懂！”
他笑声戛然而止，幽绿的目光似乎穿透兜帽，死死盯住凌无影：“小子，你体内的力量浩瀚却狂暴，如同失控的野火，分明是《无相诀》练到极高深处却遭反噬之象！若非身负宗门最核心的传承，绝无可能达到此等地步！但你运气法门看似正宗，却似乎……缺了点什么关键的东西，否则不至如此凶险……”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凌无影的状态，甚至点出了其功法似乎存在缺陷！
凌无影沉默了片刻，握剑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丝：“你在此多久了？”
“多久？”黑袍人仰起头，似乎在回忆，兜帽下滑落几缕干枯灰白的发丝，“记不清了……只知道外面的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很多次……很多次……”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被漫长时光磨蚀后的麻木与苍凉。
“那你可知，‘元始胎印’？”凌无影忽然问道，目光如炬。
“元始胎印？！”黑袍人身体猛地一颤，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激动！周身的毒蛇都因他的情绪波动而骚动起来！“你说什么？！你身负……‘元始胎印’？！传说中……唯有初代门主才……”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凌无影身上，尤其是他后颈的方向，那幽绿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难道……难怪你的焚丹之劫如此可怕……难怪……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预言竟是真的！”
他激动得难以自抑，向前踉跄了一步。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阵微弱的气流掀动了他破烂的袍角。
沈清羽眼尖，猛地看到在那袍角之下，黑袍人的左脚……竟然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截冰冷、闪烁着金属幽光的……机关假肢！
而且那假肢的造型风格，与之前天机阁杀手使用的机簧暗器，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沈清羽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你的脚……！”
凌无影的目光也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了那截机关足！
黑袍人的动作猛然僵住。激动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截暴露出来的机关足，沉默了。
秘道中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激动与试探，跌回了冰点，甚至更加凝重、充满了猜疑与危机！
半晌，黑袍人才缓缓抬起头，幽绿的光芒在阴影中明灭不定。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痛苦、仇恨与麻木的复杂情绪。
“看来……终究是瞒不住……”
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抓住了兜帽的边缘，然后，猛地向后掀去！
火光下，露出了一张令人触目惊心的脸！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张完整的脸！大半边脸颊布满了扭曲狰狞的烧伤疤痕，一只眼睛是灰白的瞎瞳，另一只则闪烁着那幽绿的光芒（此刻看来，那似乎是某种奇特的晶石嵌入了眼眶）。他的鼻子残缺，嘴唇歪斜，唯有额头和部分完好的皮肤能看出他原本的轮廓似乎颇为清秀，但这一切都被那可怕的毁容所掩盖。
最令人骇然的是，他的脖颈侧面，靠近耳后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虽然有些扭曲变形却依旧可辨的图案——那是一个被利剑劈开的漩涡符号！
与外面石壁上，那代表背叛与诅咒的符号，一模一样！
天机阁处置叛徒的烙印！
沈清羽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钢刀再次握紧！
凌无影的眼神也瞬间冰冷到了极致，墨剑重新抬起，杀意弥漫！眼前此人，竟是被天机阁处置过的叛徒？！那他刚才所言，是真是假？是苦肉计，还是又一个陷阱？！
“很可怕，是吗？”黑袍人——或者说，这张脸的主人，用那只幽绿的“眼睛”看着两人惊骇警惕的反应，歪斜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悲凉。
“这烙印，这伤，这腿……都是拜慕容枫那条老狗所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周身盘踞的毒蛇也因他的情绪而再次躁动嘶鸣！
“但他没想到……我命硬，从尸堆里爬了出来……靠着对这片地下世界的熟悉，和一点点御蛇的小把戏，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到了今天……”
他猛地指向自己那截机关腿，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腿！也是用他们天机阁工匠的命和零件换来的！是不是很讽刺？！”
凌无影和沈清羽依旧沉默，警惕未消。这番说辞，听起来合理，但不足以完全取信。
黑袍人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幽绿的目光转向凌无影，语气忽然变得异常沉重和严肃：“小子，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但你必须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的《无相诀》，并不完整！或者说，你修炼的方法，有问题！”他语出惊人！
凌无影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无相诀追求天人合一，力量源于天地，归于天地。但其核心，并非一味地掠夺和积累那狂暴的天地之力于己身，最终凝结成一颗随时可能反噬自身的‘元丹’！”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急切，“那是慕容枫那些叛徒篡改后的邪路！他们只想要最快获得力量，却根本不顾后果！”
“真正的无相正道，在于‘疏导’，在于‘转化’！将天地之力引入体内循环淬炼，去芜存菁，散于百骸，强化己身，而非强行凝聚压缩！那样练出的不是‘元丹’，是‘焚身的火药’！”
“你身负‘元始胎印’，对天地之力的感应和吸收远超常人，但也意味着，你走这条邪路，反噬来得会比任何人都猛烈、都更快！你之前的焚丹之劫，只是开始！”
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劈入凌无影的心神！
他一直以来的困惑、功法那隐隐的不谐感、以及这次几乎将他彻底毁灭的反噬……似乎都有了答案！难道自己苦修多年的功法，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被篡改过的、通往自我毁灭的绝路？！
那传授自己武功的师父……他知道吗？还是说……
凌无影的心，瞬间乱如麻。但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冷冷地问：“你如何证明你所言是真？”
“证明？”黑袍人发出一声惨笑，“我无法证明。信与不信，在你。”
他顿了顿，幽绿的目光扫过凌无影不断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声音低沉下来：“但我知道，若再不疏导你体内那积压的、即将再次爆发的焚丹余力，你撑不过下一个时辰。到时候，神仙难救。”
他缓缓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掌心向上，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平和醇厚的气息开始凝聚，与之前老妪传输给凌无影的真气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
“我可以帮你。用真正的无相疏导之法，暂时稳住你的情况。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然后……等着被自己的力量烧成灰烬。”
选择，摆在了凌无影面前。
相信这个来历诡异、面目狰狞、曾被天机阁烙印的陌生人？还是赌上性命，硬抗那即将到来的、更凶猛的反噬？
秘道中，只剩下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和毒蛇不安的嘶嘶声。
凌无影的目光，与那幽绿的独眼，在空中死死对视。
沉默，如同实质般沉重。
最终，凌无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墨剑，插回了背后的剑鞘。
这个动作，代表他选择了……暂时相信。
黑袍人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那丝平和的气息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然而，就在他准备上前施为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的黑暗处疾射而下！
目标，并非凌无影或沈清羽，而是——正全神贯注准备为凌无影疗伤的黑袍人！
是淬毒的细针！快、准、狠！抓住的正是所有人精神稍稍松懈的完美时机！
偷袭！
这秘道之中，竟然还隐藏着第四方人马！
黑袍人骇然抬头，那只幽绿的独眼中爆发出惊怒之色！但他正值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且注意力完全在凌无影身上，根本来不及闪避！
眼看那数道毒针就要将他射成筛子！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横向切入！
是凌无影！
他竟然在重伤之下，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推开了黑袍人！
同时，他宽大的袖袍如同流云般卷出！
“叮叮叮！”
大部分毒针被袖袍扫落！
但仍有一根，角度太过刁钻，穿透了袖袍的防御，精准地射向凌无影的眉心！
凌无影猛地一偏头！
毒针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了后面的石壁！
一击不中，头顶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咦？”声，随即再无动静，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无影踉跄一步，太阳穴鲜血涔涔而下，眼前阵阵发黑，体内那勉强压制的力量再次剧烈躁动起来！
黑袍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看着挡在他身前、太阳穴流血的凌无影，幽绿的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沈清羽也骇然望向头顶那片深邃的黑暗，心脏狂跳！
到底是谁？！竟然能瞒过所有人的感知，一直潜伏于此？！其目标，似乎是阻止黑袍人救治凌无影？！
这幽深的地底，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和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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