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搜索小队逼近的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溶洞内炸开。恐慌如同实质的波纹,在苗民们脸上迅速扩散。孩童被紧紧捂住嘴巴,女人们下意识地搂住身边的老人,男人们则握紧了手中的猎叉和弯刀,目光齐刷刷投向嘎老和刘肖。
刚刚达成的脆弱信任,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有多少人?距离多远?”刘肖的声音依旧冷静,仿佛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磐石。
那报信的苗民青年喘着粗气,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苗语比划:“十、十几个……带、带着快枪!从寨子后墙缺口出来,已经、已经到‘鬼见愁’那片林子了,离这里……不到、不到三里!”
三里山路,对于熟悉地形的搜索队而言,不需要太久。
“阿普!立刻带人,去把留下的痕迹处理掉!用老法子,引他们去‘野猪沟’!”嘎老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迅速下达指令,显示出丰富的应对经验。
“是!”阿普毫不迟疑,点了两个身手最敏捷的青年,如同狸猫般窜出洞口,消失在黑暗中。
嘎老转向刘肖,语气急促而凝重:“刘首领,这里不能待了!白狗子既然起了疑心,一次搜不到,还会有第二次!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刘肖点头,情况危急,容不得犹豫。“我们跟你们一起转移。但我的两个同伴还在外面……”
“让你的人进来!快!”嘎老果断道。
刘肖立刻让苗民去通知警卫班长和“山猴”。同时,溶洞内的苗民已经在嘎老和几位长者的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开始收拾紧要物品。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紧急转移,动作麻利,虽慌不乱,沉重的石缸、储粮的皮囊、甚至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草药和兽皮,都被快速打包。
几分钟后,警卫班长和“山猴”被带了进来,看到洞内情形,立刻明白了局势的严峻。
“嘎老,我们去哪里?”刘肖问道。
“跟我们走!”嘎老拄着藤杖起身,指向溶洞深处一个更幽暗的岔道,“这条路,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通往‘鹰嘴岩’,那里更隐蔽,易守难攻!”
在嘎老的带领下,近百名苗民扶老携幼,沉默而迅速地涌入那条狭窄的岔道。刘肖三人紧随其后。通道起初极为逼仄,需弯腰前行,但走了百余米后,逐渐开阔,竟是沿着一条地下暗河的河床蜿蜒向上。
黑暗中,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火把的光芒在潮湿的岩壁上跳跃,映照出一张张紧张而坚定的面孔。阿雅被一个健壮的苗女背着,经过刘肖身边时,她投来复杂的一瞥,有感激,也有一丝对这个将她们卷入更大风险的陌生汉人的疑虑。
刘肖无暇他顾,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国民党兵突然加强搜索,绝非偶然。是阿普他们之前侦察时留下了蛛丝马迹?还是寨子里的敌人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楚材的影子,如同阴魂不散的黑雾,笼罩在他的心头。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天光。走出洞口,众人置身于一处极其险峻的所在。这是一片突出于万丈绝壁之上的巨大岩石,形似鹰喙,三面皆是深渊,云雾在脚下缭绕,仅有一条隐藏在石缝间的险峻小径与后方山体相连,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鹰嘴岩面积不大,勉强能容纳这百余人。苗民们顾不上休息,立刻在嘎老的指挥下,占据险要位置,设置滚石擂木,做好防御准备。
暂时安全了。
刘肖走到岩边,俯瞰着下方被夜色和雾气笼罩的、若隐若现的石壁寨轮廓,眉头紧锁。原本计划的里应外合,因为这次意外搜索而被打乱,甚至可能已经暴露。
“刘团长,”周文的声音通过电报员(小分队携带了小型电台)传来的讯号有些失真,但焦急之情清晰可辨,“你们那边情况如何?主力已抵达预定集结区域,但派出联络前哨回报,发现石壁寨方向敌军警戒明显加强,灯火通明,似有异动!你们是否暴露?”
刘肖深吸一口气,将情况简要汇报,最后说道:“……计划有变,但合作基础仍在。苗民首领同意配合,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我建议,主力连夜隐蔽接敌,于明日凌晨,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发动总攻!由苗民带路,从后山险径潜入,同时正面伴攻,吸引敌军注意力!”
电报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巨大的风险。最终,周文的声音传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明白了!我们相信你的判断!主力即刻动员,拂晓前,准时抵达攻击位置!保重!”
结束了通话,刘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数千弟兄的性命,都系于这次仓促却必须成功的行动之上。
他转身,找到正在安排守夜的嘎老。
“嘎老,情况有变。”刘肖开门见山,“白狗子可能已经警觉,夜长梦多。我们决定,明日凌晨,拂晓时分,发动攻击,夺回寨子!”
嘎老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决绝。“好!寨子是我们的根!不能再让白狗子玷污了!需要我们做什么?”
“第一,需要最熟悉寨内布局和那条隐秘小径的向导,带领我们的突击队潜入。”
“第二,攻击开始时,需要你们在寨内制造混乱,放火,或者袭击敌人的指挥部,分散他们的兵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刘肖目光灼灼地看着嘎老,“我们需要知道,寨子里除了那些白狗子,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他们到底在找什么?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彻底清除隐患。”
嘎老闻言,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看了看周围满怀期待望着他的族人,又看了看深邃的夜空和脚下的祖寨,最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刘首领,”嘎老的声音低沉而神秘,“我们石壁寨的祖先,确实留下了一些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关乎这片山林气运的‘根’。白狗子要找的,恐怕就是这个。具体是什么,祖训有言,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告知外人。但既然你们帮我们夺回家园,我……我可以带你们去那个地方。只要赶走白狗子,守住寨子,那东西,或许……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嘎老的话说得模糊,但刘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分量。这“根”似乎并非凡物,可能关乎苗民的信仰,也可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或秘密。这无疑增加了此次行动的变数和价值。
“我明白了。”刘肖没有追问,尊重对方的传统和秘密,“当务之急,是夺回寨子。向导的人选……”
“我去!”一个声音响起。刘肖转头,见是腿上包扎着、靠坐在岩壁旁的阿雅。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从小在寨子里长大,每条路,每个角落都熟悉!那条上来的小路,我最清楚!而且……”她咬了咬嘴唇,“我阿爸……还被他们关在寨子里!”
疤脸汉子阿普立刻反对:“阿雅!你的腿不行!”
“我能行!”阿雅倔强地试图站起来,却因牵动伤口而疼得眉头紧皱。
刘肖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女,心中一动。阿雅对寨子的熟悉程度和对救父的渴望,确实是向导的最佳人选,但她的伤势……
“阿普兄弟,”刘肖对阿普说道,“突击队需要绝对的精干和敏捷。阿雅姑娘熟悉路线,可以作为我们的指路人,但不必跟随突击队潜入。她可以留在安全地带,通过信号或者地图,为我们指明方向和寨内关键目标的位置。”
这既利用了阿雅的知识,又避免了让她带伤涉险。阿普想了想,点了点头。阿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
计议已定,众人再无睡意。鹰嘴岩上,红军小分队与石壁寨苗民,这两支原本陌生的力量,因为共同的敌人和生存的需求,紧紧联结在了一起。他们检查着武器,打磨着刀锋,低声确认着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等待着黎明前那决定命运的时刻。
山下,石壁寨内灯火通明,国民党哨兵的身影在寨墙上晃动,戒备森严,似乎也预感到了风暴的临近。楚材的阴影,苗民的秘密,红军的存亡,都将在几个小时后,在那座古老的石壁寨中,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岩缝,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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