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虽低,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几位夫人心间荡开圈圈涟漪。
谢蕴的名字,在她们口中是禁忌,却又心照不宣。
几人迅速交换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与探究,随即默契地停止了这个危险的话题,转而兴致勃勃地议论起京城首饰铺最新推出的翡翠花样和点翠技法,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水榭栏杆旁,沈朝歌摇着团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扇面上的“汉宫春晓”图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南盐税?
账目含糊?
谢蕴?
这几个词如同三道闪电,骤然划破她脑海中的迷雾,瞬间串联起来!
谢蕴年纪轻轻,便能在大胤建国短短五年内,平步青云,做到中书令的高位,执掌中枢,带领谢家一跃超越百年望族琅琊王氏,成为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第一世家。
他的野心,她从不怀疑。
但若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关系国本、命脉攸关的盐税之上,其胆大包天的程度和所图谋的,恐怕远超她之前的预估!
这绝不仅仅是贪墨那么简单!
而且……江南……自南梁时起,便是天下富庶之地,无数富商大贾盘踞于此,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盐税,更是其中最肥美的一块蛋糕。
谢蕴若想染指江南盐税,必然要动用大量党羽,清除异己,安插亲信,其背后牵扯的势力和利益,难以想象!
一个模糊却令人兴奋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心中迅速升起,疯狂滋长。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副慵懒闲适、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模样,甚至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用手中的象牙团扇轻轻拍了拍身旁一位正在逗弄锦鲤的夫人的手臂,声音娇嗲,带着几分不耐:
“哎呀,听着诸位夫人说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倒是比那台上咿咿呀呀的曲子有趣些。只是这日头实在太毒,晒得人头晕眼花,提不起精神。本宫先去偏殿更衣,失陪一会儿。”
说罢,她优雅地起身,扶着贴身侍女阿箬的手,袅袅婷婷地离开了水榭,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不耐暑热,去寻个清凉地歇息。
一回到自己的朝华宫,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殿门紧闭的刹那,沈朝歌脸上那副慵懒闲适的面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与锐利,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
“阿箬,”
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立刻想办法,通知青刃和顺子,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户部近年来所有关于江南盐税奏销的存档副本,特别是最近一年的!重点查看有无账目不符、款项去向不明、或是多次被驳回要求重核的记录!还有,仔细核查所有涉及江南盐务的官员调动名单,尤其是近期被突然提拔或无故贬谪的!”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特别是……注意这些记录和名单里,有没有频繁出现与谢蕴,或者与他那几个心腹门生故吏相关联的名字!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是!娘娘!”
阿箬见主子神色如此凝重,语气如此急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沉声领命,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偏门退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沈朝歌独自坐在窗下的紫檀木玫瑰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脑中则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刚才得到的信息。
如果谢蕴真的在江南盐税上做了手脚,中饱私囊,那这绝对是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扳倒的重大突破口!
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多他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祸乱朝纲的罪证!
这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权力斗争,更可能与她的复仇大计息息相关!
那些在江南为虎作伥、协助谢蕴侵吞国税、压迫百姓的官员,其中会不会就有当年参与覆灭南梁、屠杀她皇室宗亲、或为虎作伥的罪魁祸首之一?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沈朝歌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映得她眼底一片赤红!
两日后,暮色四合之际,阿箬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回到朝华宫。
她带回的东西不多,仅几张泛黄的纸笺,上面是抄录的零碎档案片段,以及一份简短的官员名单。
然,就是这寥寥数页,却字字千钧,足以让人触目惊心,寒意彻骨。
“娘娘,”
阿箬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后怕,额角尚带着细密的汗珠,显是历经波折,
“户部的档案看得极紧,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趁夜撬开了存档库的暗锁,偷偷抄录了这些。您看,江南盐税去年有三笔总计超过五十万两白银的巨额税款,账目上标注的是‘修缮盐场、购置器具’,但那核销的凭证却模糊不清,签字画押潦草,且与往年同类开支数额相较,相差何止十倍!这里面定有猫腻!而负责审核批准这几笔款项的,正是现任户部侍郎赵志明——此人,正是谢中书一手提拔上来的得意门生!”
阿箬将一张纸笺递到沈朝歌面前,上面用朱砂笔圈出了赵志明的名字,触目惊心。
“还有这份名单,”
阿箬又指着另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数十个名字,
“这是近半年来,因‘办事不力’或‘考评不佳’等莫须有的罪名,被突然调离江南盐务相关职位的官员名单。奴婢私下对照了一下,这其中有好几位都是在地方上颇有清名、政绩卓着的老吏,深得民心。而接替他们位置的,几乎清一色都是……与谢家沾亲带故,或是其门生故吏,关系密切之人!”
沈朝歌接过纸笺,指尖冰凉,目光如炬,仔细扫过那一个个名字,尤其是那个赵志明,以及名单上几个被排挤调离的官员。
她的眼中寒芒闪烁,如同冬日寒潭,深不见底。
证据虽然零碎,如同散落的拼图,但指向已经再明确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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