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因萧彻那片刻温柔而产生的纷乱涟漪,将那些不该有的情愫狠狠掐灭。
沈朝歌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括,飞速运转起来,回忆着以往宫中盛宴的每一个流程细节,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缝隙。
像谢蕴这等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在宫宴之上,通常会有专门的内侍负责其酒水,使用特定的、有时甚至会带有其家族标记的酒壶,以示尊崇,同时也便于防备他人暗中下毒。
如此一来,下毒的关键,便在于如何精准地掌握那酒壶传递的环节和时机。
“阿箬。”
她再次轻声唤道。
阿箬方才在外间,从青刃处得到了更详细的消息开始,便是时刻紧张起来。
此刻见主子神色冰冷,眼中杀意凛然,便知她已有决断,立刻敛衽上前,肃容道:
“奴婢在。”
“阿箬,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沈朝歌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
庆功宴之上,守卫森严,众目睽睽,谢蕴本人更是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的酒壶?
如何确保下毒过程万无一失,不被任何人察觉?
又如何在事成之后,将自己彻底摘干净,不暴露分毫?
每一个环节,都如履薄冰。
阿箬知道此事的凶险,但看着自家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没有丝毫犹豫,紧紧攥住锦帕,重重点头:
“奴婢明白了!定不辱使命!”
她悄无声息地退下。
帐内再次只剩下沈朝歌一人。
虽然萧彻临走时说过,今日之事,他会给她一个交代。
但沈朝歌心如明镜,谢家势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恐怕还未到萧彻能彻底清除谢家这颗毒瘤的最佳时机。
他或许会查,或许会惩处几个替罪羊,但绝不会轻易动谢蕴。
并且,经过了宇文泰的试探与今日的刺杀,沈朝歌彻底清楚,寄望于他人,终究是虚妄。
唯有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谢蕴…… 沈朝歌望着帐顶摇曳的烛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绝。
明日庆功宴,将是你我的图穷匕见之时!
秋猎最后一场庆功宴,设在行宫最大的主帐之外。
夜幕降临,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帐外,巨大的篝火在空地上熊熊燃烧,烈焰冲天,映照着猎猎作响的旌旗与侍卫们挺拔肃立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与醇厚的酒香。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君臣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一派盛世欢腾、君臣尽欢的景象。
沈朝歌端坐于东侧一席,仅次于御座的显眼位置。
她身着一袭华贵的绯色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流淌出粼粼波光。
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宠妃的慵懒与骄矜,仿佛对今日猎场之事早已抛诸脑后。
她手中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映照出她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紧绷如弦的内心。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流连在场中翩跹起舞的舞姬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尺,时刻丈量着对面席位上——
谢蕴的一举一动。
谢蕴依旧是一袭标志性的青衫,手持一把白玉骨扇,时而轻摇,时而与周围几位大臣谈笑风生,举止间尽显其儒雅从容的世家风范。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把造型古朴、壶身隐约可见谢氏家族云纹标记的银质酒壶,正是他素来专用的酒器。
一切,都与沈朝歌预想的分毫不差。
她微微侧首,与侍立身后的阿箬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
那眼神中,包含了指令、询问与决心。
阿箬轻轻颔首,圆圆的脸上不见任何异样,只有那双警惕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等待着最佳时机。
宴至中段,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大臣们互相敬酒,席间走动频繁,侍奉的内侍宫女们也更加忙碌起来,穿梭其间,不断为各自负责的贵人添酒布菜。
时机差不多了。
沈朝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她假意欣赏着场中刚换上来的胡旋舞,身体微微向身旁萧彻的方向倾斜,用不高不低、带着几分娇嗔的声音道:
“陛下,您看这舞姬旋转起来,裙摆飞扬,像不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恰巧此舞臣妾幼时也曾学过,今日兴致颇高,愿为陛下献舞一曲,博君一笑如何?”
萧彻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娇媚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纵容的笑意:
“哦?爱妃竟也会此舞?既有如此雅兴,朕当然欣喜,拭目以待。”
说罢,他抬手示意乐师变换乐曲。
沈朝歌盈盈起身,提着裙摆,踩着节奏,旋转入场。
她的动作一起,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还是“苏贵妃”入宫以来,第一次当众献舞。
她的舞姿,完全不像传说中那般将门虎女的粗笨,反而身姿曼妙,旋转跳跃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与力量。
她这突如其来的、惊艳四座的舞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巨石,成功地打破了这片区域原本的注意力分布,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到了场中。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达到一个小高潮的瞬间!
阿箬动了。
她如同一条最灵活的游鱼,端着沈朝歌方才饮空的琉璃酒杯和酒壶,看似是要去角落的侍者处为自家主子添酒,脚步轻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精心计算过的路线,恰好需要经过谢蕴的席位附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当阿箬低着头,快步经过谢蕴案几旁时,负责为谢蕴持壶斟酒的心腹内侍,正巧因谢蕴与旁边吏部尚书的低声对话而微微侧身倾听,注意力完全不在酒壶上。
那柄象征着谢家身份的云纹银壶,就那样短暂地、毫无防备地置于案几边缘,近在咫尺。
阿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宽大的宫装袖袍如同流云般,极其自然地从案几上方拂过。
就在那袖袍与银壶接触的短短一刹那,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那枚被薄薄油纸包裹、小如指尖的“相思断”,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无声无息地落入了银壶的壶嘴之中,瞬间滑入酒液深处。
袖袍拂过,案几依旧,银壶静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阿箬脚步不停,面不改色,径直走向添酒处,心中的巨石却轰然落地,只是心跳依旧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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