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尽收眼底,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柳阁老的心上,打破了这死寂得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默:
“柳卿,现在你还坚持要朕,严惩‘凶徒’吗?”
“臣……老臣……”
柳阁老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声音嘶哑破碎。
他看看御座上威严的帝王,又看看阶下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他下意识地便要下跪,却猛然想起眼前还有陛下,这一跪,性质便截然不同了。
萧彻仿佛看穿了他的窘迫与挣扎,他缓缓起身,不再看他,只留下一句:
“柳卿与贵妃,好好谈谈吧。”
说罢,便带着王敬庸,转身离开了紫宸殿,将这沉重而复杂的局面,留给了这对故国的君臣。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空旷的大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沈朝歌与柳阁老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柳阁老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死死盯着沈朝歌。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震惊、茫然、愧疚、狂喜、悲痛……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变换,最终,尽数化为巨大的悲痛与难以言喻的激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踉跄着上前几步,浑浊的老眼死死锁住沈朝歌的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容颜,一寸一寸地刻入灵魂深处。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
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未等沈朝歌反应过来,已是老泪纵横,以头触地,发出压抑了整整五年、饱含着血泪与愧疚的哽咽:
“罪臣柳文渊,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您还活着!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伏在地上,花白的头颅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因剧烈的抽泣而耸动不已,泣不成声。
这一拜,并非仅仅是君臣之礼,更是劫后余生的故臣,在面对旧主遗孤时,最本能、最真挚的情感宣泄,是悲喜交集,是痛彻心扉。
沈朝歌站在原地,看着这位记忆中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学识渊博的老臣,如今白发苍苍,形容枯槁,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酸涩难言。
那些属于南梁、属于过去的、早已被她强行尘封的记忆碎片,随着柳阁老的哭声,汹涌地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哽塞与翻涌的情绪,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柳公,快快请起!”
然而柳阁老却固执地不肯起身,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着沈朝歌,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痛苦:
“公主!老臣有罪!老臣罪该万死啊!国破之日,先帝殉国,老臣未能追随先帝于地下,只因我那犬子战死沙场,家中尚有余年稚幼的孙儿孙女,实在难以舍弃这残躯,苟活至今……甚至……甚至还在仇敌朝中为官,虽只编修史书,不问政事,却也形同背叛啊!公主!老臣无颜面对您!无颜面对先帝与南梁列祖列宗!求公主恕罪!恕罪啊!”
说到痛处,他再也控制不住,再次以头重重叩地,发出“咚咚”的声响,额前瞬间便红肿一片,可见其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沈朝歌看着他如此,心中亦是如同刀绞般剧痛。
她用力将他从地上扶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公,快别这样说!活着就好!您活着,云舒他们活着,就好!父皇母后若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您为他们殉国!南梁已亡,这并非您的过错。活着的人,总要寻一条生路。您能保全自身,保全柳氏血脉,朝歌心中只有庆幸,何来怪罪?”
她的话语真诚而恳切,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悲悯。
她早已不是那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深知在国破家亡的巨大洪流中,家族的挣扎与无奈是何等沉重。
柳阁老被她强行扶起,听着她这番入情入理、充满宽容的话语,更是泪如雨下,老泪纵横。
心中积压多年的负罪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因公主的理解与宽容而更加愧疚难当。
“公主……殿下……”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朝歌苍白却坚毅的容颜,忽然想起方才陛下所言的下毒一事,心中猛地一揪,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急切地问道:
“那……那云舒她……她中毒之事?”
沈朝歌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懊悔与后怕,她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柳公,此事皆是我的过错。”
她不再隐瞒,将秋猎期间,自己如何察觉谢蕴的杀意,如何决意先下手为强,在谢蕴的酒壶中下毒,却万万没想到被不知情的柳云舒误饮的经过,简略却清晰地告知了柳阁老。
“我本意是为复仇,除去谢蕴这奸贼,却未曾想一时疏忽,竟险些害了云舒性命……是我思虑不周,罪该万死。”
沈朝歌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与痛苦,若非萧彻她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柳阁老听完,心中虽然后怕不已,一阵心悸,但看着公主殿下那痛苦懊悔、几欲落泪的神情,再想到她这些年隐姓埋名、背负着国仇家恨潜伏在仇敌身边的艰难与危险,又如何忍心再去责怪她?
他叹了口气,老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他连忙道:
“公主切勿过于自责!既是误会,如今又有解药,云舒那丫头能捡回一条命便是万幸!此事就此揭过,公主万万不可再放在心上,徒增烦忧!”
他顿了顿,关切地仔细打量沈朝歌,仿佛要将她这些年缺失的时光都弥补回来,随即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问道:
“只是公主,您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境况如何?为何会入宫成了如今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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