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秘书那句“有急事”,像一根冰锥,顺着我的脊椎猛地扎了进去。
刚刚在电脑屏幕上炸开的、关于“纳米机械单元”的惊世骇俗的结论,还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冲击波尚未完全扩散,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召唤硬生生掐断了。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颤抖的手指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啪”一声脆响,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我耳膜生疼。
他们知道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
是巧合,还是我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在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之下?
秘书脸上那程式化的微笑,此刻在我眼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警告。她甚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仿佛笃定了我别无选择。
“……好,我马上过去。”我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喉咙干涩得厉害。我站起身,腿有些发软,但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异常。我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吴师兄邮件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词汇——“非自然纳米结构体”、“集群行为”、“编程化功能模块”——暂时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是演戏的时候。
走向王主任办公室的那段走廊,前所未有的漫长。灯光白得晃眼,照得光洁的地板像一条冰冷的河,而我,正踏在薄冰上,每一步都能听到冰层碎裂的脆响。周围护士和病人家属的嘈杂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我的全部感官,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王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沉稳而熟悉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茶叶和高级木质家具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王主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冲洗着茶具,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日常,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沈来了,坐。”他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温和。
我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目光快速扫过桌面,一份看似普通的文件夹放在一旁,封面没有任何标记,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我的注意力。
“尝尝这茶,今年的新龙井,味道正。”他将一盏清澈的茶汤推到我面前,自己先呷了一口,发出满足的轻叹。
我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却暖不透我冰凉的指尖。茶香清冽,但此刻闻起来,却像是一种麻痹神经的毒药。我知道,这看似闲适的开场白背后,是即将到来的风暴。
“小沈啊,”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平和的表情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合着凝重、警告甚至是一丝……无奈的神情。“最近,辛苦了。”
他顿了顿,目光像两把无形的手术钳,精准地夹住了我的神经:“特别是,关于IcU那个车祸伤员的情况,你投入了很多精力,甚至……动用了一些,嗯,非标准的资源和渠道去探究。”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了!而且点明了“非标准渠道”!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被误解的委屈:“主任,我只是觉得这个病例的愈后机制非常特殊,有很高的科研价值,作为首诊医生,我想尽可能弄清楚,这也是对病人负责……”
“科研价值?病人负责?”王主任轻轻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但很快又消失了,语气变得愈发沉重,“小沈,你还年轻,有冲劲,有好奇心,是好事。但你要明白,有些领域的水,深得超乎你的想象。而且,不要连累其他人,比如IcU的小年轻和检验科的技术员。好奇心太重,有时候,真的会害死猫。”
他拿起那份没有标记的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看看这个吧。”
我的目光落在文件标题上——《关于特殊病例G-073后续处理及信息保密协议》。标题冰冷而正式,像一块墓碑。
我快速浏览着内容,越看,心越沉。文件的核心要求简单而粗暴:立即停止对伤员G-073(那个快递员)的一切非必要医疗监测和数据分析;所有相关病历、影像及检测资料由医务科统一封存;本人需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保密协议,承诺永不对外泄露与此病例相关的任何信息,否则将承担包括但不限于吊销执业资格、追究法律责任等一切后果。
最让我心底发寒的是最后一条附加条款:建议将患者G-073“尽快转至合作机构进行后续康复治疗”。合作机构?哪个合作机构?文件上没有明说,但那个模糊的指向,让我瞬间联想到了“普罗米修斯”!
这是要彻底抹去痕迹!把人带走!
“主任,这……”我抬起头,试图争辩,“这不符合医疗常规!病人还在恢复期,转院存在风险!而且,这种保密协议……”
“小沈!”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院务会基于多方面考量后做出的决定!明天一上班病人就会被转走,是‘上面’的明确指示!”
他重重地强调了“上面”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过度关注’,已经给我们院,给整个合作项目带来了多大的压力和风险?!你再继续查下去,捅出的篓子,别说你一个人,就算是我们整个医院,都担待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却带上了更深的压迫感,甚至……搬出了我的软肋:“想想你的前途,沈瑾年!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年纪轻轻评上副高,不容易!李老(我的导师)对你寄予厚望,他老人家一辈子清誉,你难道想让他晚年因为你的事而蒙羞吗?”
导师的名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脸色瞬间苍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精准地捏住了我的命门。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丧钟一样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我看着那份协议,白纸黑字,像一张卖身契。签了,就意味着屈服,意味着放弃追寻真相,意味着可能将那个年轻人推向更未知的深渊。不签……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大手捏住的蚂蚁,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我垂下眼睑,避开了王主任逼视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我明白了,主任。”
我拿起笔,笔尖在签名处悬停了一瞬,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然后,我重重地划下了我的名字——沈瑾年。三个字,写得僵硬而扭曲,像三道屈辱的伤疤。
王主任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公式化的、却让人感到无比冰冷的笑容:“很好,小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对了嘛。把精力放回正轨,院里不会亏待你的。今年的国自然青年基金的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很看好你啊。”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份协议一眼,也没有再看王主任,只是低声说:“主任,基金本子我会好好写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了。”
“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轻松。
我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我能感受到王主任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王主任办公室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铡刀落下,切断了我所有侥幸的退路。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走廊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签了字的保密协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手心里,不,是烙在我的灵魂上。屈辱、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我的指尖到现在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周一上午。
这个词像丧钟一样在我脑子里轰鸣。
他们只给了我不到二十四小时。不,确切地说,只有一个下午和一个夜晚。周一太阳升起之时,那个快递员小伙子,连同他体内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就会被从这个医院悄无声息地抹去,转移到某个“合作机构”——天知道那是“普罗米修斯”的实验室还是别的什么鬼地方!
没有回科室,找了最近的消防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地上还有病人家属的地铺,我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各种情绪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涌。但很快,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决绝的东西取代了——
火!
一股无法被压制的、名为“真相”的火焰,在我心底猛烈地燃烧起来!
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越证明这背后的黑暗深不可测!那份协议,那个签名,不是结束,而是宣战!
今晚,我必须行动!在他们将人和证据彻底转移之前,我要获取更多的样本,这样才能继续进行调查!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漆黑,却仿佛能倒映出我眼中燃起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风暴前的死寂,已经结束。现在,该我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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