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国境线，边境口岸。
阳光明媚，国旗飘扬。与缅北那片被血与火浸透的雨林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和平而安宁。穿着笔挺制服的边防人员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过往车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而不是硝烟与血腥。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静静地停在入境通道旁的贵宾休息区外。
苏月霜站在车旁，这已经是她在这里等待的第三个小时。
她身穿一套剪裁得体的香奈儿白色套裙，妆容精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任何不认识她的人，都会以为这又是一位来边境城市考察投资的女总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双戴着墨镜的漂亮眼睛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不安与焦虑。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三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林夜的通讯在进入要塞总攻后就彻底中断了。她动用了所有的情报渠道，得到的消息却支离破碎，只知道黑蝎要塞爆发了堪称毁灭性的内乱，整座山头都被火光映红，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至于林夜……生死不明。
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这个念头只要一冒出来，就会被她用尽全力压下去。那个男人，那个总是一副懒洋洋、吊儿郎当模样的家伙，那个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如天神般降临的男人……他不会死的。
一定不会。
“嗡嗡——”
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从国境线的那一头由远及近，打断了苏月霜的思绪。
她猛地抬头望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只见一支看起来无比狼狈的车队，正缓缓通过缅方关卡，向着这边驶来。
那是一支由几辆破破烂烂的皮卡和一辆军用卡车组成的队伍。车身上布满了弹孔和刮痕，有些地方还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车上的人，无论是开车的还是坐在车斗里的，一个个都衣衫褴褛，神情疲惫，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坚韧。
这支队伍与周围和平安宁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群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身上还带着另一个世界的风霜与血火。
苏月霜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支车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车队在入境检查站前停了下来。我方早已接到通知的工作人员迅速上前，开始引导那些被解救的同胞下车，进行身份核实和临时安置。
苏月霜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看到沈梦被人搀扶着从卡车上下来，女孩虽然虚弱，但精神还好。她看到了娜塔，这位部落首领的女儿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的人，协助我方人员。她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但她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打头的那辆皮卡车的副驾驶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苏月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还是林夜吗？
他身上的作战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鲜血、泥土和硝烟染成了破布条。他的左肩和右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依旧从里面缓缓渗出。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每一步都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脸上满是烟灰和血污，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苏月霜的那一刻依旧亮得惊人。
他瘦了，也黑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疲惫到极点的躯壳。那股平日里懒散的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趟过之后，刻入骨髓的凛冽与沧桑。
苏月霜再也无法维持她冰山总裁的伪装。
她摘下墨镜，不顾一切地朝着林夜跑了过去。高跟鞋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像是在敲击着她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
林夜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女人，咧了咧嘴，想露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
他刚想说点什么，苏月霜已经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林夜胸前那片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襟。
林夜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放在苏月霜的背上，感受着怀中那具柔软而颤抖的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四肢百骸。
他闻到了她发间熟悉的香水味，那味道与这些天充斥鼻腔的血腥和硝烟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下子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我回来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瞬间击溃了苏月霜所有的心理防线。她再也忍不住，埋在林夜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将这些天所有的担惊受怕与焦虑不安都化作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周围的边防人员和获救人员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上前打扰。他们都清楚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也都能理解这个女人的心情。
许久，苏月霜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林夜脸上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
“你……疼不疼？”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哽咽。
“死不了。”林夜笑了笑，伸手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就是有点饿，想吃你上次说的那家法国餐厅的蜗牛。”
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却让苏月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知道，他还是那个他。
“狂熊呢？”林夜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正在被抬下车的担架。
“还活着。”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精神状态比林夜好得多，“骨头断了十几根，失血过多，但命保住了。国内最好的外科专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月霜这才注意到幽灵，也看到了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壮汉，他浑身缠满绷带，如同木乃伊一般。她无法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
“先上车，去医院。”苏月霜扶着林夜，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等等。”林夜却摇了摇头，他看向那些正在被安置的同胞，看向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部落勇士的遗体，眼神变得复杂而沉重，“让他们先走。我们……还有事要谈。”
半小时后，劳斯莱斯的后座。
车内开着恒温空调，与外界的炎热隔绝。苏月霜亲自用医用棉签和消毒水小心翼翼地为林夜清理着脸上的伤口。
林夜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将这十几天发生的一切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一遍。从攻入要塞，到斩杀卡伦，再到最后那场惊心动魄的拆弹行动。
当听到狂熊为了掩护他而被数十人淹没时，苏月霜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当听到林夜从天而降，单枪匹马格杀卡伦时，她的眼中异彩连连。而当听到那个丧心病狂的“最终净化”方案时，她那张绝美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所以，卡伦和他的要塞都只是一个幌子？”苏月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对。”林夜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那张冰冷的银色金属卡片，递给了她，“这是从‘天蝎座’一个领队的尸体上找到的。苏里亚说，这属于一家叫‘阿尔戈斯’的安保公司。”
苏月霜接过卡片，看到上面那个“眼睛与剑”的徽记时，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阿尔戈斯……”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这家公司。它在业内非常神秘，从不公开自己的客户名单，但据说其实力足以和一些国家的中等规模军队抗衡。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而且没有任何底线。”
“看来我们捅了个比想象中更大的马蜂窝。”林夜自嘲地笑了笑。
“不。”苏月霜却摇了摇头，她将卡片放回林夜手中，然后伸出双手，轻轻地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们。不是你。”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夜，你听着。从你为了我去缅北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天蝎座也好，阿尔戈斯也好，那个藏在幕后的‘皇’也好……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把兄弟的妹妹带了回来，你把几十个同胞从地狱里救了出来，你甚至阻止了一场可能席卷数国的生化灾难。你已经是个英雄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苏月霜看着林夜那双疲惫的眼睛，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天美集团在东南亚经营了十几年，我的人脉和情报网远比你想象的要深。我会动用所有的资源去调查这个‘阿尔戈斯’和那个‘皇’。你需要的武器、装备、资金、后勤……所有的一切，我来解决。”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你在前面冲锋陷阵，以后我就是你的后方。”
林夜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冰冷如霜的女人，此刻却用最温柔、最坚定的语气许下了最沉重的承诺。
他忽然觉得，身上所有的伤痛，心中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窗外，最后一批获救人员已经登上了前往安置点的大巴。牺牲勇士的遗体也被庄重地抬上了车。
娜塔走到车窗前，对着林夜和苏月霜深深地鞠了一躬。
“保重。”林夜隔着车窗对她说道。
娜塔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将带领她的人民在那片被战火洗礼过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家园。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烂的金色。
林夜靠在苏月霜的肩膀上，感受着这久违的安宁，眼皮越来越沉重。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听到了苏月霜在他耳边最轻柔的低语。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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