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福安里十七号
福安里,位于这座城市的旧区深处,与张清玄他们所在的城东胡同有着相似的岁月痕迹,却更多了几分被时代遗忘的破败与寥落。青石板路碎裂不堪,两侧是低矮、墙皮剥落严重的旧式平房,许多门窗紧闭,挂着锈蚀的锁,显然久无人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陈年灰尘的气息。
十七号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相比邻居更加破败。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院落。木质的院门早已腐朽,歪斜地挂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就是这里了。”周明远指着小院,脸上带着一丝敬畏和不确定,“当时发现……那位,就是在里面的正屋。”
张清玄站在院门口,灵觉早已如同细密的网,笼罩了整个小院。这里的阴气比寻常老宅要重,但并非那种凶戾的煞气,而是一种沉郁的、带着无尽悲伤与等待的执念,与殡仪馆那个中山装亡魂的气息同源,且更加浓郁、清晰。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当先走了进去。胖子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符箓,眼睛警惕地四处扫视。陈子轩则拿着罗盘,看到指针稳稳地指向正屋方向。周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毕竟这事关他殡仪馆的安宁。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张清玄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家具简陋,蒙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随处可见,显然废弃已久。但在张清玄的感知中,这里却“热闹”非凡——无数残留的情感碎片和记忆回响如同无声的电影,在空气中静静流淌。悲伤、等待、焦急、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望的爱。
那个中山装亡魂的虚影,此刻就站在屋子中央,比在殡仪馆时凝实了许多。他不再茫然四顾,而是面向屋内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嘴唇无声地开合,眼神充满了急切和渴望,双手虚抬,似乎想触摸什么。
张清玄的目光落在八仙桌的一个抽屉上。那股最核心的执念,正源于此。他走过去,无视了抽屉上那把锈死的锁,手指轻轻一拂,锁扣便悄然弹开。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本边缘卷曲、封面破损的硬壳笔记本,以及一个早已干涸的墨水瓶和一支秃头的钢笔。
张清玄拿起那本笔记本。笔记本很旧,纸页泛黄发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用钢笔写的字,字迹工整有力,记录着一些日常琐事、收支,偶尔夹杂着对时局的担忧。直到翻到后面几页,内容开始发生变化。
“……秀珠的病越发重了,咳得厉害。医生说需要一种新出的西药,价格昂贵。家中积蓄已尽,如何是好?”
“……今日又去码头寻工,无人肯用。看着秀珠日渐消瘦,我心如刀绞。”
“……终于寻到一份夜间看守仓库的活计,虽辛苦,但酬劳尚可。希望能尽快凑够药钱。”
“……秀珠,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治好你。”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天的日期,停留在四十多年前。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保存相对完好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朴素但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秀珠)温婉地笑着,依偎在旁边穿着中山装、面容俊朗、眼神明亮的年轻男子(亡魂)身边。两人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这张照片,与证物袋里那张破损严重的全家福碎片,显然出自同一张底片。
“老板,这……这上面写的啥?”胖子凑过来,好奇地问。陈子轩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张清玄合上笔记本,声音平静地叙述了其中的内容:“一个男人,为了给重病的妻子筹钱买药,去做了夜间看守的辛苦工作。笔记本的记录中断在他找到工作后不久。他很可能是在工作中发生了意外,甚至没能来得及回家。而他的妻子秀珠……”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充满等待气息的屋子,“恐怕最终也没能等到他带回的药和钱。”
真相水落石出。亡魂的执念,并非害人,而是源自那份未能履行的承诺和刻骨铭心的牵挂。他徘徊在殡仪馆,是因为那里是他肉身的终点,他本能地想要“回家”,想要完成那个“带药回家”的承诺,却因魂魄不全、记忆混乱,只能化作扰人的低语和身影。
“所以……他是在等他老婆?可他老婆……”胖子挠挠头,有些唏嘘。
“逝者已矣。”张清玄道,“他的执念困住了他自己,也影响了生人。需要让他明白,秀珠早已不在,他的等待没有尽头,放下,才是对彼此最好的解脱。”
他走到屋子中央,面对那焦急的亡魂虚影。这一次,他没有尝试用语言沟通,而是将那股温和的、带着引导意味的星火之力,混合着从笔记本和照片中感知到的、属于“秀珠”的温暖气息与那份无望的等待,缓缓推向亡魂。
同时,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仿佛直接传入亡魂混乱的意识深处:
“李守信(他从笔记本扉页看到了这个名字),你回家了。”
亡魂虚影猛地一颤,停止了无声的呼唤,呆呆地“看”向张清玄。
“秀珠一直在等你。”张清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等了你很久,直到生命的尽头。她从未怪过你。她知道你尽力了。”
虚影开始剧烈波动,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浮现出巨大的悲伤和释然。
“你的承诺,她收到了。现在,该放下执念,去你该去的地方了。也许,她正在那里等你。”
张清玄说着,指尖星火之力勾勒,将那笔记本和照片上残留的温暖意念与妻子的虚影(以能量形式模拟)短暂具现出来,如同幻影般出现在亡魂面前。
那中山装亡魂看着那温暖的幻影,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触摸,最终却缓缓放下。他周身那浓郁的、焦躁的执念,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与解脱。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回忆的屋子,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屋内那沉郁的阴冷和执念气息,也随之彻底消失。
“结……结束了?”周明远感觉身上一轻,那股自从进入这个院子就萦绕不去的压抑感不见了。
“嗯。”张清玄颔首,“他执念已消,自会循着冥冥指引离去。殡仪馆那边,不会再有怪事了。”
周明远千恩万谢,当场支付了剩余的酬劳。
回去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默。胖子罕见地没有叽叽喳喳,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陈子轩则低声问道:“玄哥,如果……如果没人帮他,他会一直那样等下去吗?”
“执念不散,魂魄难安。可能会一直徘徊,直到能量耗尽,彻底消散;也可能在特定条件下,执念化为更扭曲的存在。”张清玄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世间悲剧无数,并非所有亡魂都有机会得到解脱。”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遇事需先明因果,再定手段。若不分青红皂白,见鬼便打,与滥杀何异?”
陈子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扎纸店,已是傍晚。胖子一反常态地没有嚷嚷着做饭,而是默默钻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他端出来几碗简单的阳春面,清汤寡水,只撒了点葱花,但热气腾腾。
“今天……没啥心情整复杂的,将就吃吧。”胖子把面放在桌上,声音有些闷。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安静地吃了起来。面条爽滑,汤头清淡,虽然简单,却别有滋味。
饭后,张清玄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催促两人去抄书或训练,只是说了句“今晚自行修炼”,便拿着那个紫砂壶,坐到了柜台后。
夜色渐深,扎纸店恢复了宁静。但每个人心中,都因今天这段跨越生死的等待与遗憾,而泛起些许涟漪。
红尘万丈,悲欢离合,从未停歇。而这间小小的扎纸店,所要面对和化解的,远不止是玄冥那般惊天动地的阴谋,还有这些萦绕在人间角落、微不足道却又沉重无比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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