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风裹挟着河水的腥气，吹得人骨头发冷。
艾德消失的地方，那圈涟漪早已散尽。剩下的商人们，像一群被风吹散的鹌鹑，聚在一起，却谁也不敢看谁。
刚才还同仇敌忾的盟友，此刻眼中只剩下戒备与猜疑。
阴影处，一道身影悄然走出。
阿莱雅身披绣有金狮徽记的斗篷，面容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愈发冷冽。
她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高跟皮靴敲击木板的声音，在混乱的码头上竟有种奇异的镇定感，与周围的惊慌失措格格不入。
刚刚还一脸冷漠的市集官，看到她后立刻快步迎上，微微躬身，双手递上那卷刚刚揭下的公告。
“阿莱雅管事，都按领主大人的吩咐办妥了。”
他汇报道，语气平淡，“黑木商会的艾德，已经投河自尽。”
阿莱雅接过卷轴，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越过市集官的肩膀，瞥了一眼那片冰冷的河面。
“呵。”
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冷哼从她鼻腔里发出，带着极致的轻蔑。
这么一点打击就承受不住，投河自尽了吗？懦夫！
当时她刚接手金狮商会的时候，远比他们此刻的处境更加绝望，但不一样挺过来了？还把金狮商会运营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
她转身走向市政厅的方向，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继续，好戏还在后头呢。”
市集官立刻会意，挺直了腰板，再次走向那群失魂落魄的商人。
商人们如同一群无头苍蝇，有的在咒骂，有的在哀嚎，还有的像法比奥那样瘫坐在地上，肥胖的身躯抖得像一团肉冻。
“咚！咚！咚！”
市集官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份新的公告和一把铁锤。
他面无表情地挤开人群，将新的羊皮纸“啪”地一声按在公告栏上，然后举起锤子，一下，一下，用力地将钉子敲了进去。
这几声清脆的敲击，在死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的市民们，也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逐渐变得兴奋起来，他们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上面又写了些什么要命的东西。
公告上的字迹，用的是一种掺了黑墨的特殊颜料，醒目而又冷酷。
“奉领主之命，补充新规如下：”
“凡此前擅自离城、扰乱市场秩序之商会，其名下所有位于卡尔奇斯城内的店铺、仓库、货栈等一切不动产，将于三日后公开拍卖！”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公开拍卖？！
法比奥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那张公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先前还有侥幸，以为只要交了罚金，就能保住自己的产业。
但下一行字，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竞拍资格：一，已缴纳‘复市凭证金’的商户；二，获领主大人特许的新进商户。”
法比奥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他终于明白了。
克兰不仅要罚他们的钱，还要用他们的钱，来竞拍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简直就是杀人！还要诛心！
“完了……”
一个瘦小的布料商人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全完了……”
“恶魔！他简直就是个恶魔！”
公告栏前，最后一丝体面也被彻底撕碎。
咒骂、哭喊、绝望的哀嚎混成一片。昔日里衣着光鲜、人五人六的商贾们，此刻如同末日降临前的赌徒，丑态百出。
联盟，也在这一刻彻底崩解。
要是连这最后一点不动产都保不住了，他们的下场和艾德没有任何区别！
“借钱！快！快去想办法借钱！”
法比奥最先反应过来，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迸发出求生的疯狂。
他和艾德都是卡尔奇斯城城内一流的商会会长，规模仅次于金狮商会和铁帆商会，也正是这样他们才能号召大小商人集体撤市，给克兰狠狠上压力。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俩需要缴纳的复市凭证金也是最高的，需要整整5000金龙！
这笔钱，就算让他和艾德一起凑都还差了好远，摆明了就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产业被瓜分！
法比奥抓住一个同样脸色惨白的珠宝商，吼道：“把你那几颗家传的宝石拿出来！先凑够凭证金！不然我们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凭什么用我的？法比奥，你的金库才是最满的！”
“放屁！我的钱全压在……”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平静，却带着蛇信般的阴冷。
“法比奥会长，别急啊。”
法比奥猛地回头。
说话的，是他最信任的合作伙伴，那个经营香料的马尔科。
马尔科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但眼神里闪烁着饿狼的光。
他环视四周那些同样绝望的商人，提高了声音。
“各位，法比奥会长的产业最大，凭证金自然也最多。全靠我们这些小本生意，哪里凑得齐？”
他顿了顿，抛出致命的诱饵：
“不如这样，我们凑一凑，先把一个‘竞拍资格’拿到手。到时候，法比奥会长的那些旺铺……我们价高者得，总好过便宜了其他人，对吗？”
法比奥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尔科，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敢背叛我？”
“背叛？”
马尔科冷笑一声，笑容里再无半分伪装。
“法比奥，你带着我们集体撤市，打算逼迫克兰那小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背叛？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现在想让我们给你垫背？”
他转向那个瘫倒在地的布料商，“兄弟，我看你手头紧凑不出凭证金，不如我出三十金龙把你的凭证金交了，然后竞拍资格归我。你拿着钱回家，总比最后血本无归强。”
布料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五十金龙！我……我当时可是足足花了二百金龙才盘下来的铺子！”
“最多四十金龙，不然就等着它被拍卖吧！到时候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我最后问你一次，成交吗？“
”成……成交……”
这声“成交”，像是一道闸门，瞬间释放了人群中最黑暗的欲望。
“我的资格也卖！只要七十金龙！”
“马尔科先生！我们合作！我们凑钱一起拿下法比奥的码头仓库！”
“滚开！法比奥的酒馆是我的！”
曾经的盟友们，此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扑向了他们曾经的头领。
他们撕扯着，争抢着，瓜分着法比奥尚未死去的“尸体”。
法比奥被几个人推倒在地，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却只换来更恶毒的拳脚和咒骂。
市集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卫兵将扭打的人群隔开。
他才转身，再次没入阴影之中。
不远处的钟楼上，阿莱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闹剧，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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