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府大楼出来，苏晨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是他为了上班方便临时找的，除了床和书桌，再无他物，像个旅馆房间，没有半分家的味道。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看着车水马龙，最终还是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名字。
那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自从母亲前年跟着他去省城做了个小手术，便留在那边休养，这间承载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屋子，就一直空着。
去市府办报到，总得穿得正式些，他需要回去取几件像样的衬衫和西裤。
出租车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一条条日渐狭窄的街道。窗外的景象，从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逐渐变成了斑驳的红砖墙和爬满藤蔓的电线杆。空气中“效率”的味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市井的、混杂着饭菜香和旧时光的温吞气息。
老小区没有电梯，苏晨一口气爬上五楼，用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防盗门。
“吱呀——”
门轴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叹息。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是灰尘、旧书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空中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如同沉睡的精灵被惊醒。
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母亲离开时的样子，沙发上盖着防尘的白布，茶几上空空如也，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早已停摆，指针永远地指向了九点一刻。
【您已进入特殊气运场域：故园。】
【场域特性：记忆、羁绊、沉寂。】
【检测到场域内残留着多种复杂气运……】
系统的提示在苏晨脑海中浮现。他下意识地“看”去，整个屋子的气运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如同油画般的色彩。客厅的沙发区域，有一团母亲留下的、温暖而柔和的乳白色“牵挂”气运；阳台上那几盆早已干枯的花草，还萦绕着不散的灰色“凋零”之气。
而最浓重的，是从书房方向渗透出来的一股气息。那是一股曾经无比璀璨、近乎赤金的“锐气”与“前程”，如今却被一层厚厚的、带着悲凉与不甘的黑色“陨落”气运所包裹，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运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沉寂的漩涡。
那是属于父亲的气运。
苏晨心里微微一沉，他换了鞋，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推开门，房间依旧是他大学时的模样，书桌上还摆着没做完的习题册。他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已经有些不太合身的衣服。他挑了两件质地还算不错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色西裤，又找出一个行李袋装好。
做完这一切，他却没有立刻离开。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站了许久，才伸手轻轻推开。
父亲的书房很小，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柜，一张老式的写字台。这里是这个家里，父亲气运最浓的地方。苏晨能感觉到，那股金与黑交织的气运漩涡中心，就在那张写字台里。
他走过去，拉开了写字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钥匙就挂在锁上，从未动过。这是父亲的“百宝箱”，里面装着他所有的荣誉和过去。小时候，父亲偶尔会打开它，给自己讲那些奖章和证书背后的故事。
苏for晨的手指拂过冰凉的铜锁，轻轻一拧，锁开了。
盒子打开，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辉煌与尘埃的气息涌出。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枚军功章，那是父亲年轻时当兵的见证；几本烫金的荣誉证书，“优秀干部”、“先进工作者”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还有一叠用红绳捆好的信件。
苏晨的目光，落在了最底下的一本旧相册上。暗红色的绒面封皮，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硬纸板。
他拿起相册，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父母的结婚照，黑白照片，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往后翻，是自己从襁褓到咿呀学语，再到背着书包上小学的照片。
苏晨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工作照。照片的背景像是一个项目的奠基仪式，后面拉着一条褪色的横幅，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照片里有七八个人，都戴着安全帽，站在一台推土机前。父亲站在最中间，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没有戴安全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微微笑着，眼神明亮，充满了自信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度。
那时的父亲，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苏晨能“看”到，照片上的父亲，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耀眼的、几乎要溢出相纸的金色气运之中。那是一种混杂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和“平步青云”的征兆的、最顶级的官场气运。
【检测到高能级气运快照。】
【人物：苏建国（青年）。】
【气运状态：潜龙在渊，已有腾飞之势。】
看着这张照片，再想到父亲后来的遭遇，苏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把相册合上，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了照片的背面，感觉到一丝不平整的凸起。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固定的角套里抽了出来。
翻过来，照片的背面已经泛黄，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龙王庙项目奠基留念，1992年秋。”
龙王庙……这个地名，苏晨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方形的红色印记，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印章的颜色已经褪得非常厉害，几乎与泛黄的纸张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晨凑近了，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印章里的图案。那图案似乎很复杂，像是什么单位的公章，但刻的又不是字，而是一个模糊的、类似古代建筑的轮廓。
【检测到微弱的“封印咒缚”……】
【咒缚源头：未知。】
【咒缚作用：模糊印记信息，降低存在感，使其被动遗忘。】
【正在尝试解析印记……解析中……】
【……解析失败！咒缚年代久远，能量已固化。】
【……重新扫描……关联性检索……】
【……发现关键词：档案……销毁……史志……】
最后两个字跳出来的时候，苏晨的瞳孔骤然收缩！
史志！
他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凝固了。
史志办！
那个清水衙门，那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养老等死的地方，那个他以为只是自己官场生涯起点的倒霉单位，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父亲二十多年前的一张旧照片上！
这绝不是巧合！
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自己被分配到史志办，难道从一开始，就不是随机的？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
他再次看向那个模糊的印记，试图将它看得更清楚。那模糊的建筑轮廓……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眼熟。
苏晨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柜前，目光在书脊上飞快地扫过。最终，他从最下面一层抽出一本厚厚的、蓝色封皮的大部头——《云州市地方志》。
这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翻阅的书籍之一，里面的边边角角，还有他用铅笔做的各种标记。苏晨凭着记忆，迅速翻到关于本市历史建筑的章节。
一页，两页……他的手指猛地停下。
书页上，是一张黑白的插图，描绘的是一座早已被拆毁的、明清时期的古建筑。下面配着一行小字：“云州市史志馆旧址（原城隍庙）”。
那插图上的建筑轮廓，飞檐斗拱，庄重肃穆，与照片背面那个模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印章，是云州市史志馆的旧馆章！
苏晨拿着照片，又看看书上的插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
父亲当年的项目，为什么会盖上史志馆的印章？照片背后那行字，“龙王庙项目”，又是什么？为什么系统会解析出“档案”、“销毁”这样的字眼？
这一切，和父亲后来的“落马”，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谜团，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他笼罩。他原以为，自己是在迷雾中前行，至少方向是朝前的。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打转，而迷宫的起点，就在他脚下，在他自己的家里，在他父亲的过去里。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史志办那个泥潭，可现在看来，他不是逃离，而是刚刚才拿到了进入泥潭最深处的门票。
苏晨慢慢坐回椅子上，将那张照片紧紧地攥在手心。照片的边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想起了王德海在档案室里那张惊恐的脸，想起了老钱那句意有所指的“有些事，你弄不明白，那就当它没发生过”。
或许，在史志办，有人知道些什么。
不，是一定有人知道些什么。
苏晨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他要回去。
必须再回一趟史志办。但这一次，不再是以一个被排挤的新人身份，而是以一个……调查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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