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入1999年。元旦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一种跨越世纪的躁动与期待，便已悄然在空气中弥漫。报刊亭里，《南方周末》的新年特刊用整版讨论“下一个千年”，电视里播放着《将爱情进行到底》，年轻人开始哼唱朴树的《白桦林》，一种不同于九十年代前期的、更加多元而又略带迷茫的情绪，正在社会中滋生。
“林记”的办公室里，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市政府“迎新春名优商品展销会”的入选名单即将公布，这关乎企业未来发展的关键一搏，让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
晓燕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好几份方案。有方芸做的展位设计草图——运用了大量的中国红和木质结构，旨在突出传统韵味；有王胖子做的客流预测和销售目标，数字颇为大胆；还有李工和沈静联合提交的、详细到每个小时产量的应急生产预案。大家都尽了全力，现在，只等那一声发令枪。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紧张的寂静。是市轻工业局张科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官腔：“林董事长吗？通知一下，经过专家评审和领导研究，决定邀请你们‘林记’食品厂参加本次展销会，位置在中心展区，编号A-07。恭喜啊！”
晓燕的心猛地落地，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更沉重的责任感填满。她连声道谢，手心里竟微微出汗。
“不过，林董事长，”张科长语气转为严肃，“这次展销会，市里非常重视，可能会有重要领导和外地考察团参观。你们代表的不仅是企业形象，也关系到我们市的整体面貌。产品质量、现场卫生、人员风貌，方方面面，都不能出任何岔子，明白吗？”
“明白！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绝不会给市里抹黑！”晓燕斩钉截铁地保证。
挂掉电话，她几乎是冲出门，向等在外面的核心团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短暂的欢呼过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中心展区，领导视察……这既是荣誉，也是巨大的压力。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林记”上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生产车间里，新招募的临时工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加班加点，空气中弥漫着加倍浓郁的甜香。为了确保供应，晓燕采纳了顾知行的部分建议，在谨慎考察后，将馅料炒制等部分前期工序，外包给了一家信誉良好的街道食品加工厂，但核心的成型和烘烤环节，坚决留在自己车间，由李工亲自把关。
沈静的“标准化实验室”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她提前对大批量生产可能用到的不同批次原料进行了抽检，确保品质稳定；还制定了详细的车间消毒和成品抽查流程，王胖子拿着流程表，每天像监工一样在车间里巡视，确保卫生达标。李工虽然私下里还是嘀咕“太麻烦”，但看到井然有序的流程确实减少了差错，也就默认了。
展销会开幕前三天，晓燕带着方芸和王胖子去市体育中心布置展位。空旷的展览馆里人声鼎沸，各家企业都在抢时间装修。电锯声、钉锤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合着木材、油漆、还有各种商品样品的气味。
“林记”的展位位置果然很好，靠近主通道。工人们按照方芸的设计图，搭建起古色古香的飞檐和镂花窗棂的背景板。晓燕亲自指挥，将一块定制的、写有“百年传承，匠心滋味”的木质牌匾挂正。她还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两盏带着喜庆流苏的老式宫灯，通电后，温暖的红光顿时让展位增色不少。与旁边那些挂着喷绘布、摆满塑料模特的展位相比，“林记”的展台显得格外沉静而有底蕴。
开幕当天，1999年1月28日，农历腊月十二。天气晴冷，但市体育中心外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色的气球拱门矗立，穿着彩色绸衣的腰鼓队卖力表演，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特有的热闹气息。人们揣着刚刚领到的年终奖金或单位发的购物券，扶老携幼，涌入展销会，准备置办年货。
晓燕和所有“林记”的员工，都穿上了统一订制的、带有暗红色滚边的中式棉袄，精神抖擞地站在展位前。李工更是被推到了“c位”，他的操作台被巧妙地设计成开放式，现场演示绝活。
上午九点，展销会正式开幕。人流如同潮水般涌进展馆。“林记”独特的展位设计和现场飘出的点心香气，立刻吸引了大量顾客。尤其是李师傅那神乎其技的手艺，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惊叹声、掌声不断。方芸带着几个口齿伶俐的年轻员工，负责介绍产品和引导试吃；王胖子则忙着收钱、打包，嗓子都快喊哑了；晓燕坐镇中枢，协调补货，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生意比预想的还要火爆。带来的货品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补货的电话一次次打回工厂。晓燕一边为销售情况欣喜，一边也为后方的生产能力捏一把汗。
下午两点左右，展位前忽然一阵骚动。人群分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在张科长的陪同下，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市里分管商贸的副市长。张科长不停地介绍着：“这就是我们本地老字号‘林记’，坚持传统手艺，产品很有特色……”
副市长饶有兴致地观看了李工的制作过程，又品尝了切好的“流金岁月”酥和枣花酥，连连点头：“嗯，好！味道正宗，有我们小时候的点心香！这种老手艺，一定要传承下去，还要发扬光大！”他转向晓燕，“你就是林董事长？年轻人，不错！能把传统和创新结合起来，路子走对了！”
随行的电视台记者赶紧将镜头对准了晓燕和副市长。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晓燕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她迅速镇定下来，落落大方地介绍了“林记”的发展理念和对品质的坚持。副市长听后非常满意，又鼓励了几句，才走向下一个展位。
领导一走，王胖子激动地凑过来：“晓燕姐！这下咱们‘林记’可露脸了！晚上肯定上电视新闻！”
晓燕笑了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又提了起来——产能，必须确保产能不能掉链子！
展销会的十天，对“林记”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体力与意志的考验。每天收摊时，大家都累得几乎散架，但看到那厚厚的销售单据和空荡荡的货架，又充满了成就感。晓燕更是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白天在展场，晚上还要回工厂盯生产，协调各种问题，人明显瘦了一圈。
展销会最后一天傍晚，当闭幕的音乐响起，人流逐渐散去，偌大的展馆恢复空旷时，“林记”展位上的货品也已销售一空，连样品都没剩下。员工们开始拆卸展具，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初步核算下来，这十天的销售额，几乎相当于平时一个季度的总和！更重要的是，“林记”的品牌通过这次展销会，真正在全市打响了知名度。晓燕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两盏依旧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宫灯，眼眶微微湿润。
她走到展馆外，寒冷的夜风拂面，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bp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顾知行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听闻捷报，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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