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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政府大院里的那几棵老梧桐树，见惯了人来人往，听惯了是非长短。可今天，它们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肃杀，连树叶都静止了，一动不动。
那辆黑色的奥迪，就像一滴浓墨，悄无声息地滴入了一杯清水里，瞬间将整个大院的氛围都染上了凝重。
这不是镇长孙建国那辆车牌号尾数是“666”的座驾，也不是县里领导下来视察时那辆永远走在最前面的奥迪。这辆车没有任何标识，车牌也是陌生的民用号段，但它通体漆黑，车窗玻璃的颜色深得看不透内里，像一只沉默而冷酷的甲虫，静静地停在了办公楼正门口那片最尊贵的空地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楼便民服务大厅里，原本还在跟村民扯皮的工作人员，声音戛然而去，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二楼农业办和水利站，几个正凑在一起用手机斗地主的年轻科员，几乎是同时收起了手机，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楼下。
三楼，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走廊里，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所有办公室的门，都像约定好了一样，虚掩着一道缝。门缝后面，是一双双惊恐、好奇、揣测、幸灾乐祸的眼睛。
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一部分投向楼下那辆黑色的车，另一部分，则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走廊尽头那个凭窗而立的男人身上——沈铭。
沈铭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窥探的目光。
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楼下。
【贵人吸引光环】的被动效果，让他此刻的心境，与周围那些惊弓之鸟截然不同。他不是风暴中的小船，而是那个站在海岸上，冷眼旁观风暴登陆的人。
他知道，剧本，正在上演。
车门开了。
先下来的是两个年轻人，白衬衫，黑西裤，身形挺拔，表情像是用冰块雕刻出来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他们下车后，动作干练地一左一右，拉开了后排的车门，那姿态，恭敬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整个院子的重心。他抬头，目光扫过这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似乎能看穿这栋建筑里隐藏的所有秘密和龌龊。
“是……是市纪委的刘书记！”
不知是谁在某个办公室里，用蚊子般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水滴，瞬间让三楼的死寂炸开了锅。但这种“炸”，是无声的。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他们只是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用眼神和微不可察的动作，进行着最激烈的交流。
党政办里，一个刚来不久的年轻大学生，脸色发白地碰了碰旁边老科员的胳膊：“张哥，市纪委……来咱们镇干嘛？这么大阵仗？”
被称作张哥的老科员，头都没回，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看戏。”
他的手，却在桌子下面，悄悄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财政所里，刚刚逃回来的老李，正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凉茶，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悸。当他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看到那辆车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手里的搪瓷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裤子，他却浑然不觉。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不是警告，不是敲打，这是来抓人的！是来办案的！
老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走廊的另一头，那个方向，是副镇长赵平的办公室。他此刻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刚才当机立断，跟赵平做了切割。
不，还不够！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生。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纪委的人找到他之前，彻底把自己摘干净！
而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中，刘书记动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两个年轻人，迈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径直走向了办公大楼的正门。
他们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三楼所有人的心坎上。
镇长办公室。
孙建国背着手，站在窗帘后面，只露出半张脸。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地看到了那辆车。
在车子拐进大院的那一刻，他桌上的红色电话就响了。电话是市委办公室的周主任亲自打来的，内容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刘书记过去了，你们镇里，全力配合。”
孙建国当时只回了两个字：“明白。”
此刻，他看着楼下那三个径直走来的身影，眼神深邃如海。
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坚决。
这证明，沈铭那一下，捅破的天，比他想象中更大。赵平那个蠢货，这次是彻底把自己玩死了。
孙建国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配合，怎么配合？
是主动把赵平交出去，还是等纪委开口？
沈铭，又该如何处理？周主任那句“别动他，也别去碰他”，言犹在耳。这颗棋子，现在已经不是他能动的了，甚至不是他能碰的。
他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行走的麻烦，但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孙建国的目光，穿透玻璃，越过院子，落在了走廊尽头，那个同样在窗边的年轻人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挺拔，沉静，像一杆标枪，与周围所有人的惶恐不安格格不入。
“有点意思。”
孙建国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随即又迅速隐去。他拉上窗帘，转身回到自己的大班椅上坐下，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的龙井。
他决定，静观其变。
……
刘书记三人，已经进入了办公大楼。
一楼大厅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连那个刚刚还在撒泼打滚的村民，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闭上了嘴，敬畏地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刘书记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楼梯。
“哒、哒、哒……”
皮鞋踏上水磨石楼梯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清晰地传到了每一层。
二楼的办公室，门缝开得更大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在二楼停下，千万别是来找自己的。
脚步声没有停留，越过了二楼，继续向上。
二楼的所有人，集体松了一口气，随即，一种更加强烈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感，涌上了心头。
目标是三楼！
三楼，是镇领导班子的办公区！
要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通过门缝，投向了三楼的走廊。
此刻的走廊，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沈铭终于转过身，离开了窗边。他没有回自己的计生办，而是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平静地看着楼梯口的方向。
他在等。
等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大戏，迎来第一个高潮。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三道身影出现在了三楼的楼梯口。
为首的刘书记，脚步在踏上三楼地面的那一刻，微微一顿。他那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视了整个走廊。
他看到了那些虚掩的门，看到了门后那些惊恐的眼神，也看到了……那个唯一一个，坦然地站在走廊里，平静地看着他的年轻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沈铭的眼神，平静，坦荡，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
刘书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见过的被调查对象，或者相关人员，在看到他的时候，要么是惊慌失措，要么是色厉内荏，要么是故作镇定，但没有一个，是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平静得仿佛是在等待一个老朋友。
有点意思。
刘书记收回目光，没有在沈铭身上过多停留。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则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其中一人，快走两步，来到了走廊的中间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左右两侧的办公室门牌。
财政所……党政办……镇长办公室……副镇长办公室……
整个三楼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名年轻干部的目光，最终会停留在哪个门牌上？
这个决定，将宣判一个人的政治死刑，也将在青云镇这座看似平静的小池塘里，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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