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句“干了”的豪言壮语,像是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波澜退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赵老四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刚刚砸在桌上的拳头还隐隐作痛,一股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被人一激,就把最后那点压箱底的活命钱,连同自己的命,一起推上了赌桌。
“小兄弟……沈主任,”赵老四的称呼变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话是这么说……可这事,不是光靠胆子大就行的。咱们俩,就这么去?黑五那伙人,眼睛比鹰都毒,咱们俩往那一站,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是吃几碗干饭的。”
他搓着手,脸上的决绝被现实的焦虑所取代:“我这身行头,这双手上的老茧,还有这说话的土味儿……装不了。人家那些大老板,举手投足那股劲儿,跟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的。咱们这是送上门的肉包子,人家连皮带馅儿,一口就吞了。”
沈铭没有反驳他。
赵老四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们的计划,就像一出没有剧本、没有彩排,却要直接在最挑剔的观众面前上演的对手戏,任何一个细节出错,都会满盘皆输。
“所以,我们得先置办行头。”沈铭拉开椅子,在赵老四对面坐下,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天去哪个村里走访。
“行头?”赵老四愣了一下。
“对,行头。”沈铭用手指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得换。我们要演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两个从邻市过来,手握大笔订单,眼高于顶的采购经理。”
他看着赵老四,目光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赵老板,以前在青云河上也是个人物,跟人谈生意、看场子,迎来送往的门道,你比我懂。你缺的不是经验,只是缺一身能让你重新找回当年感觉的‘戏服’。”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就当你的助理,或者跟你平级的同事。我负责把场子撑起来,让他相信,我们背后的公司,有让他不敢小瞧的实力。”
赵老四呆呆地看着沈铭,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一个疯狂的计划,拆解成一个个可以执行的步骤。那种感觉很奇特,仿佛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身上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这种镇定,莫名地安抚了赵老四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那……那我们去哪儿弄这身‘戏服’?”
“去县里。”沈铭站起身,“不,县里不够,要去市里。要去就去最好的商场,买最能唬人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沈铭就带着赵老四,坐上了开往市里的第一班长途汽车。赵老四揣着他那本压箱底的存折,一路上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去买衣服,而是要去奔赴刑场。
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金碧辉煌,光可鉴人。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昂贵的香水味。赵老四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衫,一脚踏进去,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像一只不小心闯进天鹅湖的土鸭子。
沈铭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径直把他拉进了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男装品牌店。
“欢迎光临。”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导购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但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时,眼底还是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视。
“给他挑一身西装。”沈铭指了指局促不安的赵老四。
“好的,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价位的?”导购的语气礼貌,但透着一股程式化的疏离。
赵老四一辈子没穿过西装,看着那些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只觉得脖子后面发紧。他扯了扯沈铭的袖子,压低声音说:“这……这玩意儿死贵吧?要不咱们去对面批发市场看看?”
沈铭没理他,对导购说:“不用太张扬,深灰色或者藏青色,要看着稳重,料子要好。”
导购的专业素养让她立刻收起了轻视,带着他们走到一排西装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赵老四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被推进试衣间,换上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衣服很合身,但感觉浑身都被绑了起来,别扭得要命。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个老板,倒像个准备去喝喜酒的乡下亲戚。
“不行不行,”他从试衣间出来,连连摆手,“这玩意儿穿着伸不开腿,弯不下腰,咋干活?跟穿了个壳子一样。”
一旁的女导购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强忍着笑意。
沈铭却没笑。他走上前,伸手把赵老四那敞开的、皱巴巴的衬衫领口理了理,又把西装的扣子给他扣好,然后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
镜子里,一个全新的赵老四出现了。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肤,配上深色的西装,竟然压住了那股土气,透出几分饱经风霜的沉稳。虽然神情还有些局促,但只要他挺直腰板,那股子当年当老板的派头,就隐约回来了几分。
“就这套。”沈铭拍板决定,没给赵老四任何反驳的机会。
接着是皮鞋、领带、公文包,甚至是一块看起来分量十足的仿制名牌手表。每一件东西,沈铭都亲自挑选,不选最贵的,只选最合适的。
当赵老四被彻底“改造”完毕,重新站在镜子前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镜子里那个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挺括的西装,脚踩着锃亮的皮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眼神虽然还有些闪躲,但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了。
“怎么样?”沈铭也换上了一身更显年轻干练的藏青色西装,他身材高大挺拔,穿上西装后,更显得肩宽腿长,气质卓然。
赵老四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恍如隔世。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祖宗的话,真他娘的有道理。”
花掉了赵老四存折上的一大笔钱,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离开了商场。
但沈铭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戏服有了,接下来,是剧本和道具。
他们找了个路边的打印店。沈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昨晚熬夜想好的公司名字和头衔。
“江城宏业建设集团,采购部经理,赵宏。”沈铭把“赵宏”两个字指给赵老四看,“从现在起,你叫赵宏,宏图大业的宏。”
他又指了指自己那一行:“采购部副经理,沈铭。”
赵老四看着名片上那个陌生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
紧接着,沈铭又让打印店老板,按照他在网上找的模板,伪造了几份“江城宏业建设集团”的营业执照和资质证书的复印件。文件做得不算精致,但复印出来后,黑白的字迹和模糊的公章,反而有了一种以假乱真的效果。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道具——针孔摄像机。
沈铭拉着赵老四,钻进了市里最龙蛇混杂的电子城。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里,他买了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和一个汽车钥匙模样的挂件。
店老板是个精瘦的男人,他压低声音介绍:“笔,高清的,能录两个钟头。钥匙,带夜视,电量足。都是最新的货,警察来了都看不出来。”
拿着这两件冰冷的“武器”,赵老四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所有的行头和道具都备齐了。当天下午,他们返回了镇上,在一家偏僻的小旅馆开了个房间。
关上门,沈铭把所有东西都摊在床上,然后看着赵老四,表情严肃。
“现在,开始彩排。”
“彩排?”
“对。”沈铭将那支钢笔别在赵老四的西装口袋里,“从现在开始,我不是沈铭,你也不是赵老四。我是沈副经理,你是赵经理。我们是来青云镇考察砂石料的。我来扮演黑五,你来跟我谈。”
赵老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进入角色。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学着那些老板的样子,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
“咳……这位老板,怎么称呼啊?”他一开口,那股子乡土味还是没压住。
“叫我五哥就行。”沈铭翘起二郎腿,模仿着黑五那种粗野和傲慢,“听说,二位老板想从我这儿拿货?量有多大啊?”
“这个……量,肯定不小……”赵老四卡壳了,眼神开始游移。
“停!”沈铭打断他,“眼神!看着我!你是来送钱的大爷,不是来求人的孙子!你的眼神要告诉他,你看上他的货,是他的福气!青云镇不止他一家采砂场,我们随时可以换人!”
他用上了【言辞犀利】的技能,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赵老四的神经上。
“还有,别说‘这个那个’,把话说死!‘我们公司在江城新拿了三个楼盘,光一期地基,就需要二十万方的砂石。后续还有二期三期。赵经理,你算算,这是多大的单子?’”
沈铭将【过目不忘】记下的建筑行业术语,信手拈来。
赵老四被他这番话震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再来!”沈铭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好……再来!”赵老四咬了咬牙,也来了狠劲。
昏暗的旅馆房间,成了他们专属的舞台。
一遍,两遍,十遍……
赵老四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后来的逐渐流畅,再到最后,他仿佛真的成了那个手握百万订单的“赵宏”经理。他学会了用眼角看人,学会了在谈到价格时不经意地敲敲桌子,学会了在关键时刻,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
他身上那股被打断了脊梁的颓丧之气,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生意人的精明和自信。
沈铭则像一个最严苛的导演,抠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直到深夜,彩排终于结束。
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瘫在椅子上。
赵老四看着镜子里那个西装革履,眼神已经变得锐利起来的自己,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青云河上呼风唤雨的自己。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换上了一身“戏服”的沈铭,这个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此刻正拿着那个新买的、没有卡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他化成灰都认得的号码。
那是黑五的私人号码。
旅馆的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人沉重的心跳声。
沈铭抬起头,迎上赵老四紧张、询问、又带着一丝疯狂期待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拇指,在那串号码上,轻轻按了下去。
“嘟——”
电话接通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响起,像一声敲响了的丧钟,又像一曲吹响了的冲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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