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递过来的，只是一张手写的、略显潦草的纸。
可沈铭接在手里，却觉得它分外沉重。
他目光扫过纸上那几个关键的字眼：“红星村”、“土豆滞销”、“几万斤”。
红星村，钱斌的老根据地。他前脚刚把钱斌这尊“神”请走，后脚他留下的烂摊子就找上了门。
沈铭抬起头，看向李红。
她的脸上写满了忐忑，双手紧张地在身前绞着，像个等待老师评判作业的学生。眼神里，除了畏惧，似乎还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一种掺杂着期盼和责任感的复杂情绪。
沈铭知道，他昨天那把火，烧掉了办公室里长久以来的油滑与懒散，但也烧出了一条裂缝。从这条裂缝里，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问题，而不是敷衍的报告和虚假的数字。
这是他立威之后，收到的第一份“投名状”。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是把钱斌留下的天大难题揽到自己身上，办好了是本分，办砸了，他这个新官刚立起的威信就会瞬间崩塌。不接，他昨天所有的雷霆手段都会变成一个笑话，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位新主任也不过是个会耍横的纸老虎，欺软怕硬。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刘闯和周凯看似在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但耳朵都竖得像雷达天线，用余光偷偷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我知道了。”沈铭将那张纸整齐地叠好，放进自己的抽屉，动作不急不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们按原计划下村，手头的工作不能停。”
李红如蒙大赦，重重地松了口气，连声应着“好的主任”，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坐下后，腰杆挺得更直了，敲击键盘的动作也似乎更有力了些。
沈铭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但猴子们会不会真心跟着你走，看的不是你杀鸡时有多凶，而是你面对真正难题时，有没有解决的本事。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黑色的内线电话响了。
沈铭拿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又客气的年轻声音，是镇长孙建国的秘书小张。
“沈主任，早上好。孙镇长让我问问，您到新岗位还适应吧？办公室的同志们都还配合工作吧？”
这通电话来得恰到好处，沈铭心里一动。
“谢谢孙镇长关心，也谢谢张秘书。”他语气平静，“都挺好的，办公室的工作氛围很不错，大家干劲都很足。”
电话那头的小张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就好。孙镇长早上还说，扶贫办是咱们镇的攻坚单位，就需要有冲劲、有办法的年轻干部去带一带，把一些老同志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他还说，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尤其是需要镇里协调的，让你尽管开口，不要有顾虑。”
话说到这里，沈-铭彻底明白了。
孙建国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他昨天对钱斌的雷霆手段，孙建国不仅知道了，而且是默许的，甚至是支持的。那句“调动老同志的积极性”，就是对钱斌这种老油条的处理方式的最好注解。
“我明白了。”沈铭说道，“请转告孙镇长，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挂了电话，沈铭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孙建国这只老狐狸，显然是想借他这把快刀，来整顿一下镇里某些部门的沉珂痼疾。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既然有了尚方宝剑，那就更没有退缩的道理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锁着“土豆报告”的抽屉上。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开启新事件模拟。”
【支线事件开启：解决红星村土豆滞销问题。】
【是否现在开启模拟？】
“开启。”
【模拟开启。】
【方案一：联系本地农贸市场。】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模拟中，沈铭开着车，跑遍了清河县大大小小的菜市场。市场的摊主们一听有几万斤土豆，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兄弟，你这量太大了！我一天撑死卖个百十来斤，你这几万斤，我得卖到明年去。吃不下，真吃不下。”
“价格能便宜？再便宜也没用啊，我这小本生意，哪有地方给你存货？万一卖不掉烂了，我找谁哭去？”
最终，他只零零散散地谈妥了几百斤的量，对于几万斤的总量来说，杯水车薪。
【结局评定：bE（bad End - 徒劳无功）。】
沈铭的眉头皱了起来。
“继续模拟。”
【方案二：联系大型连锁超市。】
模拟场景切换到了一家大型超市的采购部办公室。采购经理挺着啤酒肚，慢悠悠地喝着茶，听完沈铭的来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扶贫产品？我们支持啊。不过我们有流程的。你们得先注册公司，办理食品流通许可证、质检报告……哦，对了，我们超市还有进场费、条码费、堆头费，货款是三个月一结。你们能接受吗？”
一连串的专业名词和苛刻条件，直接把沈铭砸蒙了。等他把这些流程搞完，土豆早就化成一滩水了。
【结局评定：bE（死路一条）。】
“继续！”
【方案三：联系食品加工厂。】
模拟中，沈铭找到了县里唯一一家马铃薯淀粉加工厂。厂长老刘倒是很热情，拉着沈铭参观了一圈生产线，然后面露难色。
“沈主任，不是我不帮忙。你看我这仓库，都堆满了。前阵子刚从外地收了一大批，合同都签了。你这批我要是收了，就得停了人家的合同，要赔违约金的。生意人，讲究个信誉嘛。”
老刘说得滴水不漏，但沈铭从他闪烁的眼神里看出来，根本原因还是价格和运输成本，这笔买卖对他来说，利润太薄，不划算。
【结局评定：bE（处处碰壁）。】
……
一连串的模拟下来，所有沈铭能想到的传统销售渠道，全都以失败告终。要么是对方嫌量大，要么是嫌利润薄，要么是嫌手续麻烦。这些在商业社会里再正常不过的逻辑，却像一道道冰冷的铁墙，堵死了红星村那几万斤土豆的所有出路。
沈铭感到一阵无力。这次的难题，和以往不同。硬刚李建国，靠的是胆气和证据；整治采砂场，靠的是智取和借力。而现在，他面对的是纯粹的市场规律，这是一个不讲人情、只认利益的战场。光有“莽”劲，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被屏幕上不断跳出的“bE”结局淹没时，所有的失败路径忽然化为灰烬。
一行金色的、带着些许荒诞意味的文字，缓缓浮现在模拟器界面上。
【检测到唯一幸存路线。】
【路线名称：无中生有，引爆全城。】
沈铭精神一振，紧紧盯着屏幕。
【路线详情：联合县电视台，以“扶贫助农、美食共享”为主题，在青云镇举办“首届土豆美食节暨农产品展销会”。】
土豆……美食节？
沈铭看着这行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算什么方案？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办一个美食节？这得花多少钱？场地、宣传、物料、人员……哪一样不得花钱？镇里一年的机动经费才多少？孙建国能同意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胡闹的提议？
而且，谁会为了几颗土豆，大老远地跑到青云镇来参加一个什么美食节？
这方案，比他之前踹副镇长办公室的门，还要离谱一百倍。
可模拟器上，那金色的“tE（true End - 真实结局）”评级，却在闪闪发光，仿佛在嘲笑他的瞻前顾后。
沈铭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所有常规路线的死局，一边是这条看起来荒诞不经、堪称自杀的“活路”。
最终，他停下脚步，眼神中的犹豫化为一抹决然。
富贵险中求，官道“莽”中行！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大步走出了扶贫办。
……
镇长办公室。
孙建国正戴着老花镜，审阅一份关于秋季防火工作的文件。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请进”。
沈铭推门进来，站定在办公桌前。
“孙镇长。”
孙建国抬起头，看到是沈铭，有些意外。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是沈铭啊，坐。怎么样，扶贫办的工作，上手了吗？”
他的语气很随和，像个关心下属的普通长辈。
“托您的福，基本理顺了。”沈铭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开门见山，“今天来找您，是有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哦？”孙建国来了兴趣，“说说看。”
“红星村今年试种的几万斤土豆，因为销路问题，现在全部滞销在地里。我估算了一下，如果不尽快想办法，最多半个月，这些土豆就要全部烂掉。这不仅是几万块钱的损失，更重要的是，会严重打击村民们脱贫致富的积极性。”
听到是这事，孙建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红星村？又是钱斌留下的烂摊子。”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看向沈铭，“这件事我知道了，确实很棘手。你有什么想法？”
沈铭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方案：“孙镇长，我的想法是，我们能不能跳出传统的销售模式，索性把事情搞大一点。我建议，由镇政府牵头，联合县电视台，在咱们青云镇，办一个‘首届土豆美食节’！”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孙建国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从“意外”到“疑惑”，再到“荒唐”的转变。他盯着沈铭，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土豆……美食节？”
“对！”沈铭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把镇上的广场利用起来，邀请县里的饭店、小吃摊来参加，开发各种土豆做的美食，比如狼牙土豆、旋风薯塔、芝士焗土豆泥、土豆饼……同时，在现场设立农产品展销区，把红星村的土豆，还有其他村的一些特色农产品，都拿出来卖。我们通过电视台宣传，吸引县里甚至市里的市民周末过来游玩、品尝、采购。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土豆的销路，还能打响我们青云镇生态农产品的品牌，一举两得！”
沈铭说得口干舌燥，激情澎湃。
孙建国却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才把那股涌上来的火气压下去。
“胡闹！”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沈铭，你是不是觉得整治了几个老油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办美食节？你当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吗？钱从哪来？你算过没有，场地布置、宣传推广、安保环卫，哪一样不要钱？镇里一分机动经费都没有了！到时候要是办得冷冷清清，没人来，我们青云镇的脸往哪搁？不光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成为全县的笑话！”
孙建国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沈铭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模拟器中的所有bE结局，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看着孙建国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身体站得笔直，声音却异常地沉稳。
“孙镇长，您说的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
“钱的问题，我们可以拉赞助。县里那几家最大的饭店，给他们一个冠名权，让他们出一部分。电视台那边，这是正面宣传，是新闻，不是广告，花不了多少钱。场地就是镇广场，安保环卫让派出所和城管办的同志们辛苦一下，都是自己人。”
“至于会不会冷场，会不会成为笑话……”
沈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孙建国的眼睛。
“我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几万斤土豆就一定会烂在地里，村民们一年的辛苦就一定会打水漂，我们扶贫办的工作就一定会成为一个笑话。”
“孙镇长，这是为民请命，不是胡闹。”
孙建国被他这番话顶得一时语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沈铭，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子不计后果的“莽”劲，比当初硬刚李建国时，还要盛上三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不行。”良久，孙建国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风险太大，我不能拿镇里的声誉去赌。这件事，再议。”
“再议”，就是否决。
沈铭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了。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几乎是贴着办公桌的边缘，对着一脸决绝的孙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
“孙镇长，我以我的前途和职位担保！”
“您只要点头同意，给我一个授权。钱，我去拉；人，我去请；电视台，我去谈！活动所有可能产生的亏损，所有花销，如果拉不到赞助，我个人来承担！”
“办砸了，我引咎辞职！办好了，功劳是镇党委的，是您领导有方！”
“轰！”
这番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孙建国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霍然站起，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年轻人，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用自己的工资去填活动的亏空？用自己的前途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美食节？
这小子，是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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