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与酒气,仿佛还在青云镇的空气里留有余韵。第二天一早,扶贫办的办公室里,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没有了迟到早退,没有了窃窃私语。几个年轻干部虽然眼底还带着宿醉的疲惫,但精神头却异常饱满。李红细心地用抹布擦拭着每一张办公桌,连角落里的盆栽都浇了水,叶片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绿得发亮。刘闯则泡了一大壶浓茶,给每个人都倒上,嘴里还不停地回味着昨晚孙镇长的那句“帅才”,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受表扬的是他自己。
办公室里有一种微妙的、被拧成一股绳的凝聚力。每个人在走廊里遇到,都会笑着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土豆节的胜利和县领导的肯定,像一针强心剂,让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部门,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只有一道身影,与这股昂扬的气氛格格不入。
王科员今天来得格外早,破天荒地在上班铃响前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没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展开一份报纸,遮住大半个脸,看到中午。他只是沉默地坐着,背挺得很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的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份被沈铭驳回、要求重写的五千字检讨,被他工工整整地摆在桌角,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显得分外郑重。
办公室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常,但没人主动和他搭话。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偶尔投过去的目光里,混杂着好奇、观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毕竟,在土豆节最关键的筹备阶段,就属他说风凉话说的最起劲。
王科员对这些目光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飘向主任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
沈铭还没有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闯的茶壶续了第二遍水。王科员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又松开,掌心里全是黏腻的汗。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这几天发生的事。
从一开始,他被沈铭当众停职,命令写检讨,他心里是恨的。他恨这个年轻人不留情面,不讲规矩,让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同志,在全镇面前丢尽了脸。他写的第一个版本的检讨,全是空话套话,敷衍了事,骨子里憋着一股劲,就等着沈铭再发难,他好倚老卖老地闹上一场。
可他还没来得及闹,土豆节就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火了。
他躲在家里,从窗户缝里看着镇上人山人海,看着电视台的采访车,听着邻居们兴奋地讨论着沈铭的名字,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他想不通,几万斤没人要的土豆,怎么就办成了一场全县轰动的盛会?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胡闹的点子,怎么就成功了?
直到庆功宴的第二天,他那个在县电视台当实习生的侄子回家,说起这件事,眉飞色舞,满眼崇拜。“叔,你不知道,我们台里都传遍了!说青云镇这个新来的沈主任是神人!人家根本不是为了卖土豆,人家玩的是‘事件营销’,是‘打造区域Ip’!我们主任都说了,这思路,比市里请来的好多专家都牛!”
“事件营销”、“区域Ip”……这些时髦的词汇,王科员一个也听不懂。但他听懂了侄子话里的意思。
他以为沈铭是在瞎折腾,是在胡闹。可实际上,人家走的每一步,都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的层面上。他沾沾自喜的那些“办公室经验”、“人情世故”,在人家这种真正的“阳谋”和“大势”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就像一个在地上画着楚河汉界下象棋的老头,嘲笑一个在天上开着战斗机的人飞得不稳。
那一刻,王科员心里最后一点不甘和怨恨,彻底烟消云散了。剩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甚至带着点恐惧的……敬畏。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沈铭的差距,根本不是年龄或者资历,而是维度上的差距。
所以,他一宿没睡,把那份敷衍的检讨撕得粉碎,对着台灯,一笔一划地,重新写了一份。写的不再是检讨,而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对自己人生的反思。
“吱呀——”
主任办公室的门开了。沈铭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主任早!”
沈铭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王科员身上。
王科员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点了名。他深吸一口气,拿着那个牛皮纸袋,在所有同事的注视下,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向了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
沈铭正在办公桌后坐下,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然后拧开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整个过程不疾不徐,仿佛没看到跟进来的王科员。
王科员就那么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局促不安。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的面前,而是站在一位威严的领导面前,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主任……”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沙哑。
沈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王科员把手里的牛皮纸袋,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沈铭的桌上,然后又后退了半步。
“这是……我的检讨,我重新写的。”他低声说,头埋得更深了,“主任,我以前……是我老糊涂了,有眼不识泰山,思想僵化,工作态度不端正……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您。”
他说得很慢,也很吃力,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真诚。
“土豆节的事……我听说了。不,我看见了。”王科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潮红,那是羞愧,也是激动,“我……我真是开了眼了。我干了一辈子,就想着怎么不出错,怎么混到退休。从来没想过,工作还能这么干,还能干成这样。我那几天还在背后说风凉话,我……我就是个坐井观天的蛤蟆,我混蛋!”
说着,他竟然抬起手,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沈铭的眉头动了一下。他伸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袋,没有立刻打开。
他看着眼前的王科员。通过【洞察人心】的技能,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个老油条此刻内心所有的情绪——羞愧、懊悔、敬畏,以及一丝想要重新开始的渴望。
这不是伪装,也不是被逼无奈。他是真的服了。
被一个人的能力,彻彻底底地折服了。
“王科员。”沈铭开口,声音很平静,“你能这么想,很好。”
他把那个牛皮纸袋推到了一边,没有看。“这份检讨,我就不看了。”
王科员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错愕。
“以前的事,就让它翻篇吧。”沈铭的目光很清澈,也很直接,“我来扶贫办,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过去,也不是为了跟谁置气。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把青云镇的扶贫工作,做出点名堂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王科员的眼睛。
“扶贫办是个集体,不是我一个人的战场。我需要的是能干事、肯干事的同事。王科员,你在镇上几十年,情况熟,人头熟,这是你的优势。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优势,用到正地方。”
他的话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王科员的心里。
没有宽宏大量的原谅,也没有不依不饶的敲打。他只是把事情拉回到了工作的轨道上。这比任何一种态度,都更让王科员感到一种被尊重的踏实。
王科员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个快六十岁的老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主任……”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他对着沈铭,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
“我明白了。谢谢主任!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干!”
说完,他直起身,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沈铭才拿起那份检讨,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字迹,确实比上一份要用心得多,甚至能看到几处被泪水浸润过的痕迹。他把检讨放进抽屉,没有再看。
办公室外,走廊里。刘闯和李红他们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王科员红着眼圈出来,又对着办公室的方向站了许久,才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他们心里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收服一个刺头,靠的不是权力,不是手段,而是让他从心底里,彻彻底底地服你。
他们这位年轻的主任,又给他们上了一课。
办公室里恢复了工作秩序,但气氛更加沉稳。王科员开始主动整理起了往年的扶贫档案,分门别类,做得一丝不苟。
沈铭正准备静下心来,仔细研究一下昨晚模拟器给出的那条“文旅融合”的路径。
就在这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沈铭拿起电话,里面传来红星村钱老板焦急万分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吵嚷。
“沈主任!不好了!出大事了!”钱老板的声音都变了调,“邻镇!邻镇红叶镇,他们……他们也在搞土豆节!价格比我们还便宜三成!今天一早,咱们好不容易联系上的几个县城餐馆的采购车,一辆都没来,全都拐到他们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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