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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周敏沉默了。
这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钟,长到足以让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是不是该赶紧找补两句。
但沈铭没有。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属于城市夜晚的细微背景音,耐心等待。
“沈主任,”周敏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职业经理人特有的、试图保持礼貌但又掩饰不住困惑的腔调,“我可能没听清楚。您是说……给人,和一种新的生活,做包装设计?”
“对。”沈铭的回答简单明了。
周敏在那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被某种荒诞说法逗乐的无奈。“沈主任,我们是做快消品供应链和市场营销的,不是社会学研究机构,也不是……也不是民政局。您这个需求,恕我直言,我从业十几年,第一次听说。”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沈铭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反而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周经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在市场上推广一款新产品,比如一款新的酸奶,你们会怎么做?”
周敏的思路被他带着走,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市场调研,确定目标客户,分析客户痛点。然后根据这些,提炼产品卖点,设计吸引人的包装,撰写能打动人心的广告语,选择合适的渠道进行推广……”
“完全正确。”沈铭打断了她,“我现在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
周敏又一次愣住了。
“我的‘产品’,是拆迁后,村民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我的‘目标客户’,是那些对未来充满焦虑的年轻夫妻,是那些舍不得一辈子心血的老人,是那些把老屋当成唯一精神寄托的孤寡老人。”
沈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周敏的心上。
“我昨天走访了一天,收集了我的‘客户痛点’。他们不是单纯地要钱,他们要的是生活。年轻人担心搬进楼房,孩子没地方玩,老人上下楼不方便。老农担心没了自家的菜地,就没了邻里人情,没了一辈子的念想。孤寡老人担心房子没了,回忆就没了,‘家’就没了。”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专业。”沈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我需要你们帮我把解决方案‘包装’起来。我需要的不是一份冷冰冰的、印满条款的补偿协议,而是一份温暖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新生活说明书’。”
电话那头,周敏彻底不说话了。她靠在自己办公室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窗外是市中心繁华的霓虹灯海。她每天都在研究数据,分析人性,目的就是为了让消费者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可她从未想过,这些商业逻辑,有一天会被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用在一个贫困乡镇的拆迁工作上。
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比如,”沈铭的声音继续传来,像一个循循善诱的产品经理,“针对有小孩的年轻家庭,我们的‘包装’里,除了房子,还应该包括‘社区共享育儿空间’的设计图、‘儿童安全游乐区’的效果图,甚至是一份‘社区穿梭巴士’的运营时刻表草案。”
“针对喜欢种地的老人,我们可以在安置小区的楼顶,开辟出‘天空农场’,每一户都能分到一小块。我们甚至可以给他设计一个‘荣誉农艺师’的聘书,让他来指导大家种菜。他的‘包装’里,就该有这份聘书的样本,和他未来菜地的规划图。”
“至于那位老人……”沈铭的声音放轻了些,“我们可以承诺,将她老屋院子里的那棵槐树,完整地移植到新小区的中心花园。我们可以把她老屋最有纪念意义的房梁木,请巧手的木匠,打造成一把新的躺椅,放在她的新家阳台上。这些,都应该用最直观、最温暖的方式,画出来,做成册子,送到她手里。”
周敏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份关于某品牌薯片新口味市场占有率的分析报告。那些冰冷的曲线和数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忽然明白沈铭要的是什么了。
他要的不是虚假的广告,而是把政府真正能为民办到的实事,用最贴近人心的商业化语言,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产品发布”。
“沈主任,”周敏的语气变了,之前的职业化客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你是个天才,还是个疯子。”
“可能都是。”沈铭笑了笑。
“这个忙,我帮了。”周敏斩钉截铁,“钱不钱的另说,这个案子,太有意思了。我认识一个设计团队,他们专门给一些高端地产品牌做概念设计,最擅长的就是贩卖梦想。我觉得,他们会对你的‘产品’非常感兴趣。”
“谢谢。”
“别急着谢我。”周敏说,“设计图、效果图、文案,这些都是‘皮’。你们镇政府,你们的投资商,能不能撑起这个‘骨架’?别到时候我们把‘包装’做得天花乱坠,你们的‘产品’却货不对板,那我可就成了商业欺诈了。”
“放心。”沈铭看着远处镇政府大楼里,孙镇长办公室还亮着的灯,“骨架,我会搭好。”
挂了电话,沈铭没有回家,而是转身,重新走向那栋他刚刚离开不久的办公楼。
孙镇长正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沈铭一整天不见人影,打电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心里那股火就没熄过。
门被推开,沈铭走了进来。
“你还知道回来?”孙镇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串门串了一天,串出什么名堂了?刘老倔的门让你串开了?”
沈铭没接他的话,径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空了的纸杯捏在手里。
“孙镇长,我们之前的拆迁方案,都错了。”
孙镇长一愣,火气顿时被压下去三分,他皱着眉:“什么意思?那方案是县里开会定的模板,我们镇里已经尽可能往上提了,怎么就错了?”
“我们只想着给钱,给房子。但老百姓要的,不只是这些。”沈蒙把那个被捏得变了形的纸杯放在桌上,“他们要的是对未来生活的安全感,是对过去情感的延续。”
他把今天走访听到的那些诉求,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张强夫妻对育儿的焦虑,到王五对那片菜地的执念,再到李秀莲那座承载着亡夫回忆的老屋。
孙镇长听着听着,脸上的烦躁和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也是从农村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沈铭说的这些,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只是在日复一日的会议和文件中,在“完成任务”的压力下,这些最朴素的人情,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那……那能怎么办?”孙镇长叹了口气,又摸出一根烟点上,“你说的这些,都是软性的东西。老人要爬楼,孩子没处玩,这些都是现实问题。可安置小区都规划好了,总不能再推倒重来吧?”
“不用推倒重来。”沈铭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我们只需要改变一下我们的‘产品’逻辑。我们卖的不是房子,而是一个‘服务包’。”
“服务包?什么玩意儿?”孙镇长被这个新词搞得一头雾水。
“我联系了市里专业的设计团队。”沈铭语速极快,思路清晰,“他们会帮我们,把我们能为村民做的所有事情,都设计成看得见、摸得着的方案。”
“比如,我们跟山水集团商量,让他们在安置小区里,投资建设一个五十平米的‘社区育儿中心’,平时可以当托儿所,周末可以当兴趣班。这笔投资,对他们整个文旅项目来说九牛一毛,但对我们来说,就是解决年轻夫妇后顾之忧的‘定心丸’!”
“比如,安置小区的楼顶,全部改成‘共享菜园’,统一规划,分给每家每户。我们聘请王五大叔当‘荣誉农艺师’,每月给他发三百块钱的技术指导费。他有了面子,有了乐子,还有了点小收入,他那点对院子的执念,不就顺过来了?”
“再比如,李秀莲婶子的那棵槐树,我们请专业的园林公司,花钱也要给它移过去!她老屋的房梁,我们找人给她做成最好的家具!这些,不是钱的问题,是态度问题!”
沈铭越说越快,孙镇长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他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手指,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的沈铭,感觉像在看一个外星人。这些想法,天马行空,光怪陆离,完全超出了他几十年的工作经验范畴。什么“服务包”,什么“荣誉农艺师”,什么“贩卖梦想”……这哪像一个政府干部说的话?这分明就是那些互联网公司搞噱头的套路!
“胡闹!”孙镇长下意识地呵斥道,“这简直是胡闹!我们是政府,不是卖楼的售楼处!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不怕人笑。”沈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孙镇长,时代变了。老百姓的需求也变了。我们不能再用二十年前的老办法,去解决今天的新问题。常规的路,模拟器里已经告诉我了,全是死路。我们现在要走的,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孙镇长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沈铭,看着这个总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找到问题症结的年轻人。从土豆节,到品牌化,再到今天的拆迁。每一次,他都觉得沈铭在胡闹,在走钢丝。可每一次,沈铭都稳稳地走到了对岸,还带回来一片灿烂的风景。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孙镇长把手里的烟蒂狠狠地摁进烟灰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说的那个……山水集团,他们会同意出这笔钱?”
“我会去谈。”沈铭说,“我会告诉他们,这笔投资,不是成本,而是他们文旅项目最好的广告。一个能善待原住民的企业,才能赢得游客的尊重。这叫‘企业社会责任’,也是一种品牌塑造。”
孙镇长又沉默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些新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砸得他晕头转向。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行……我不管你什么包,什么师。我给你三天时间。”孙镇长指着沈铭,“三天之内,你要是能把这个……这个‘新生活说明书’给我做出来,并且让刘根生点头,我就让你照着这个法子去干!”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严肃,“要是搞砸了,或者山水集团那边不同意,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滚回来,按县里的红头文件办!到时候出了任何乱子,我第一个就拿你是问!”
“好。”沈铭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留下孙镇长一个人,对着满桌的文件和一烟灰缸的烟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跟着这个年轻人一起疯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沈铭没有休息。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没有写情况汇报,也没有写申请报告。
他在文档的第一行,郑重地敲下了几个字,然后按下了加粗和居中。
**【产品名称:青云镇·新家园(1.0版)】**
**【产品经理:沈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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