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覆盖着薄雪的青石板路,向着紫禁城缓缓而行。车厢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却驱不散陈希心头的凝重。弘曕安静地靠在她身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异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挂满彩灯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抵达宫门,验看腰牌,换乘软轿。一路行来,宫禁森严,气氛比中秋之时更显肃穆。随处可见巡逻的御前侍卫,眼神锐利,扫过每一个入宫之人。废太子的薨逝,如同在这座煌煌宫阙的基石上凿开了一道裂痕,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乾清宫大殿内,灯火辉煌,暖意融融。皇室宗亲、勋贵重臣及其家眷已按品级落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竭力营造着盛世团圆、天家和乐的假象。然而,那看似热烈的气氛之下,是无数双暗中窥探、谨慎评估的眼睛,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寒暄,都可能暗藏机锋。
陈希牵着弘曕,跟在胤禛和宜修身后,依礼向高踞御座的康熙叩拜请安。她能感觉到,自他们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便有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尤其是在弘曕身上停留最久。好奇、审视、忌惮、乃至隐晦的恶意,比中秋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前钦天监的风波虽被禳星之术暂时化解,但“身具异禀”、“易引是非”的标签,已然深深烙在了众人心中。
康熙今日穿着明黄色的常服,面色看似平和,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却逃不过细心人的眼睛。他受了众人的礼,目光在几位成年皇子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八阿哥胤禩和雍亲王胤禛身上停顿了片刻,眼神深邃难辨,最终只淡淡道:“都平身吧,今日家宴,不必过于拘礼。”
众人谢恩落座。陈希将弘曕安置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表演亦精彩纷呈。然而陈希却毫无胃口,全部心神都用在感知周遭环境和护着弘曕上。她袖中的手微微蜷紧,那枚岫玉玉佩传来温润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失去了铜镜,她只能更加依赖自己的五感与直觉。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热络了些许。几位皇子纷纷起身向康熙敬酒,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言辞恳切,姿态恭谨。轮到八阿哥胤禩时,他依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贤王”风范,言辞得体,笑容和煦。然而,就在他敬酒完毕,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雍亲王一席时,陈希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深的冷意。
紧接着,便有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宗室老王爷,端着酒杯,笑着对康熙道:“皇上,今日除夕团圆,看着诸位阿哥如此出色,臣等真是替皇上高兴。尤其是四阿哥,沉稳干练,差事办得极好;八阿哥仁厚贤德,朝野称颂。都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材啊!”
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是在这敏感时刻,再次将胤禛和胤禩推到了台前比较,其心可诛。
康熙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许,未置可否,只抿了一口酒。
另一位与八阿哥交好的官员见状,立刻接口道:“老王爷所言极是。如今国本……嗯,储位空悬,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盼。八阿哥素有贤名,宽厚仁爱,若能……必是江山社稷之福。”他虽未明言,但拥立八阿哥之意已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一凝!在废太子新丧、康熙明显心情不愉的除夕家宴上,公然提及储位,甚至隐隐有逼宫之意,这无疑是极其冒险的举动!
胤禩脸色微变,连忙起身呵斥那名官员:“休得胡言!立储乃皇阿玛乾纲独断之事,岂是臣下可以妄议!还不快向皇阿玛请罪!”
然而,他这番看似撇清的举动,在明眼人看来,却更显欲盖弥彰。
康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放下酒杯,目光如电,缓缓扫过那名官员,又落在胤禩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朕还没老糊涂,大清的江山,该交给谁,朕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那官员吓得噗通跪地,连连磕头请罪。胤禩也慌忙离席跪下,额头触地,不敢抬起。
就在这时,一直被陈希紧紧护着的弘曕,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到,小手不安地抓住了陈希的衣襟,小脸微微发白。陈希连忙将他搂紧,低声安抚。
然而,康熙的目光,却因这细微的动静,转向了他们这边。他看着被陈希护在怀中、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弘曕,紧绷的脸色竟奇异地缓和了一丝。他记起了中秋宫宴上,这个孙儿也是这般“受惊”的模样,又联想到之前钦天监风波莫名平复,以及这个孙子身上那些似有若无的“祥瑞”传闻……在这个儿子们争权夺利、步步紧逼的时刻,这个年幼且“特殊”的孙子,反而显得格外……干净。
“弘曕。”康熙忽然开口,声音缓和了许多,“到皇玛法这里来。”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在这种时刻,皇上不理会跪地请罪的皇子和官员,反而召唤一个年幼的皇孙上前?
胤禛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宜修垂下的眼帘下,亦是精光一闪。八阿哥胤禩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陈希心中亦是警铃大作!皇上此举是何意?是将弘曕当作缓和气氛的工具?还是……别有深意?她不敢有丝毫犹豫,轻轻推了推弘曕的后背,低声道:“皇玛法叫你呢,快去,别怕。”
弘曕抬起头,看了看陈希,又看了看御座上那位威严的祖父,抿了抿小嘴,最终还是松开陈希的手,迈着小步子,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随着他那小小的身影移动。他走到御阶前,依着规矩,像模像样地跪下,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却清晰地说道:“孙儿弘曕,给皇玛法请安,祝皇玛法万岁安康。”
孩童纯真的话语,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康熙看着跪在下方、努力做出沉稳模样却难掩稚气的孙子,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容。他招了招手:“起来吧,到朕身边来。”
梁九功连忙上前,将弘曕引到康熙身侧。康熙伸出手,摸了摸弘曕的头,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胤禩和那名官员,又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其他皇子,最终淡淡开口:“罢了,大过年的,都起来吧。往后,若再有人敢妄议国本,休怪朕不顾念君臣之情!”
这话,既是赦免,更是警告。
“谢皇阿玛(皇上)恩典!”胤禩和那名官员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起身,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康熙不再看他们,转而逗弄起身边的弘曕,问了他几句读了什么书,平日里喜欢做什么,语气温和,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
弘?初时还有些紧张,但见皇玛法态度慈和,便也渐渐放松下来,一一回答,虽童言稚语,却条理清晰,偶尔还能引一两句顾慎教过的句子,引得康熙微微颔首。
这一幕,落在殿内所有人眼中,意味截然不同。在有些人看来,皇上这是借幼孙转移话题,缓和气氛;但在更多精于权术的人看来,这却是一个极其微妙且重要的信号——在诸位成年皇子争得头破血流之时,皇上却对雍亲王这个“特殊”的幼子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关注与亲近!这背后代表的圣心,足以让许多人夜不能寐!
胤禛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心中浪潮翻涌。他没想到,弘曕竟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再次进入皇阿玛的视线,并且似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是福?是祸?
陈希坐在席间,手心全是冷汗。皇上对弘曕的格外关注,如同一把双刃剑,既暂时缓解了方才的危机,也将弘曕再次推到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比之前更加浓烈的探究、嫉妒与……杀意。
八阿哥胤禩坐回席位,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雅的笑容,与旁人谈笑风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偶尔瞥向御座方向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宫宴的后半段,便在这样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波涛暗涌的诡异气氛中继续进行。康熙似乎兴致不错,与近旁的几位老臣和皇子说了些闲话,对弘曕也多有垂询,甚至将桌上的一碟精巧点心赏给了他。
直到子时将近,宫中燃起盛大的焰火,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夜空,除夕宫宴才在一片“万岁”的欢呼声中宣告结束。
回府的马车上,弘曕已然靠在陈希怀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陈希却毫无睡意,她望着窗外依旧不时亮起的焰火,心中没有丝毫喜庆,只有更深的忧虑。
今夜,弘曕无疑成了宴会上最特殊的那个“棋子”,被康熙用来平衡、警告了他的儿子们。这份“圣心眷顾”,带来的绝非仅仅是荣耀,更是无穷的后患。
“额娘……”睡梦中的弘曕喃喃呓语,“皇玛法……点心……甜……”
陈希轻轻拍着他的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除夕惊雷,虽未直接劈下,但那滚动的雷声,已然预示着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而她的弘曕,已被命运的浪潮,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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