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每日都会在神策府周遭不时响起。
小团雀们喜欢在神策府建筑物的角落下筑巢，成了精似的知道如何筑得隐蔽又不影响美观。
便是神策府主人不喜，都不一定抓得到这群小团雀的错处。
更何况景元这位将军，向来是喜欢极了这些小生命的，如此一来，就更没人管束这些个鸟雀了。
与神策府有停停落落的小生命不同，太卜司周围只有些花花草草，丰饶孽物。
对此，卜官明阅感叹:虽知咱这太卜司大门有云骑军把守，在内绝对安全，但仍不免羡慕神策府文事工作的同僚口中提到的鸟鸣啁啾。
她底下新进来授事厅的小卜者，总是能遇到这位上司的变脸现场，明明前一句还在训斥，一本正经呐喊什么“卜卦不可作假，严厉打击传谣造谣“，下一刻不在工作环境之后，马上转变阵营，露出站在吃瓜第一线的表情。
确实，一个是工作，一个是生活，二者并不冲突。
你若向她打听什么谣言，她首先绝对是严辞拒绝，顺带拿符太卜的“名言警句”教训你一番。
可下一秒她又会问你，谁?在哪?什么八卦?
她若主动问起你绯闻来，你不愿意透露，她便一句再不会多问，然后嘴硬:“想也知道，不过就是些情情爱爱，鸡毛蒜皮，没点新意的琐事罢了。”
显出一派毫不关心的架势来。
但最近的桃色传闻，明阅却半点不敢搭腔。
市井民众饭后谈资，聊那八卦，高兴完也就忘了，主打一个无事发生。
她这种身兼要职的，敢多好奇一句六御之一，顶头上司的谣言，符玄马上就能逮住她。
是以在长乐天，她头回听闻这遭流言时，就算像被树叶子挠全身一般心痒无比，也逼着自己无视。
仔细一想，那也不算什么谣言，只是在事实基础上添油加醋了一番罢了。
明阅不知自己只知晓了谣言的前半段。
这头明阅是一丝好奇尾巴都不敢露出来，另一头在神策府的青镞那里，却是另一副场面了。
景元在无关公务的话题上，历来对下属管的宽松。
久而久之，青镞除了在处理机密要务时一板一眼，其他时候基本上畅所欲言。
这日，景元刚听完来自天舶司的业务汇报，偷闲一会，小抿一口彦卿递过来的茶，
青镞见他暂得清闲，就直接开口了。
“将军，符太卜日日往神策府来与您私会，外面都在传，她不日就得常居于此，罗浮马上就要出一位将军夫人了。”
青镞说完，景元却像是早有所料，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少年剑士差点没拿住手中的茶壶。
彦卿名义上是景元的贴身侍卫，大多时候却都在练武，不练武也是在保养他的宝贝剑器，不怪他没注意景元这些日子私下见了谁。
但彦卿也注意到了，时常去往神策府外边议事的景元，近段时间来留在府内的时间明显多了。
人高马大，端坐上位的男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顺手帮旁边少年稳住了茶具。
他启唇，声音沉稳。
“彦卿，不必惊慌。”
继而又回复青镞。
“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想当年我刚收彦卿为徒时，不也有些风言风语，至今还未消停呢。”
“有这类传言是好事，仙舟自大战后，和平度日数百年，不就是希望居民能有这样舒适安稳的生活嘛。
“这样看来，流言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符卿百忙中日日来寻我，确有她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待过段时间，流言自然就平息了。”
说完他又端起茶盏，慢慢品着。
青镞见景元如此说，也不再多言，转头去一旁处理自己的事务了。
人人都是瓜田的猹，神策府主簿永海也不例外。
他甫一下班，就凑到了青镞跟前。
“怎么样，你跟将军提了吗？将军如何说的?”
见永海要挨上来，青镞不着痕迹拉开距离，平静道:
“将军说，是他执意要太卜来见他，说他对太卜日久生情，是他执意要教导太卜如何但得将军之位才私会的……如此一来，他好早日退位，好去长乐天说他的相声，当上太卜大人的贤内助。一切都是他的错，不干太卜的事。”
永海“……”，青镞你胡说八道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青镞:符太卜的苦衷，还要跟将军商量，能不是机密嘛。
是机密她就得拿出看家本领来了。
此刻，神策府，万籁俱寂。
景元正默然与面前女子对弈，他出声。
“符卿，你可还好，这步确定下这里吗？要将军了。”他提醒。
符玄并未作答，她双眼紧闭，手中握住棋子忽得拿不稳，要掉落下来……
一只大手及时出现圈住她的手，连棋子带着她的手，稳稳包裹在掌心内。
景元打趣:“你这走神的毛病把我治的，白日里彦卿的茶壶也是我帮他扶住的。”
感受到手背熨帖的暖意，符玄从法眼的剧痛中缓过神来。
她神色恹恹:“景元，我估摸着，是命不久矣了。”
对座的人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垂首不语。
符玄感觉肌肤快被手背传来的温度灼伤了，但她已无心力说出关心眼前人的话语。
无人可诉，但景元自己是大概明白的，听完符玄说的话，他惶惶然，如坠冰窖，仿佛回到了亲眼目睹着云上五骁分崩离析的那段时光。
他不信。
看面前女子已经恢复如初，景元松开了她的手。
“符卿这开玩笑的本事，快赶上青镞了。”
符玄的识海暂时恢复了清明。
“青镞是青镞，我是我，景元，你应当知本座从不会开这种玩笑。”
符玄眸子里带着认真，她看向景元。
后者并不与她对视，没了强颜欢笑的心情，有些落寞地把棋子下了出去。
“符卿，将军。”
具体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符玄勉强着仔细思索，变数该是一个月前开始的。
如今仅仅是回忆，她的脑袋都有些乏力了。
一个月前，她突然失去与额间法眼的联系，且每次试图感知，都感觉识海冰冷刺骨，锥心之痛。
太卜是太卜司的核心，如果没了测算的能力，罗浮可能不会出大乱子，但必定会民心不稳，旁生枝节。
这一月来，她一直努力装作无事发生，法眼虽厉害，但离了它，以她的能力，依旧能胜任太卜这个位置。
糟糕的是，渐渐连思考这个行为都让她剧痛无比。
整个太卜司她只将这件事透露只言片语给了绘星，她需要绘星帮忙测算她这一遭究竟是什么劫数。
绘星却说参不透，只叫她多往神策府去去，或有转机。
她便照做，趁机将所有异常说给了景元听。
景元暗地里配合她，亲自盘查了许久一个月前她测算过的所有事件，但到了如今，依旧没有头绪。
她这样的情况，估摸过不了多久，大脑便会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
那与死亡有何区别。
望着输掉的棋局，符玄恍若隔世。
以前她与景元对弈时是什么情况呢，他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测算之内。
如今，她却连与他平手的能力都失去了。
符玄认命了:“景元，若真有不测，我会在太卜这个位置上坚持到最后一息。”
闻言，对面的人收拾棋子的动作一顿，没有作声。
符玄接着说下去:
“……青雀或可担任下一任太卜，但她还需多历练，到时候，你可以前往玉阙求助，让他们派个厉害的先担任着……”
说完符玄内心一笑，在责任上，青雀之于她，约莫是自己之于他吧。
她起身告辞。
“绘星的法子，这段时间多些将军照拂了。”
她看见景元眼下已有乌青，作为长生种鲜见如此疲惫的脸色，可见他为自己操劳了多少，她不愿再这样劳烦他了。
几百年来，都是她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她又怎会甘愿做拖他后腿的那个呢。
殿中徒留沉默，两人无言而散。
或许到了真正绝望的地步，一些事情反而才会有转机。
与景元“不欢而别”后，符玄回到授事厅。
此时的太卜司内，除了值班换守的云骑军外，空无一人，她走到穷观阵面前，蓦然失去意识。
现实中，符玄的身旁，一位金发女子悄然出现，没有人察觉她的到来。
她一身金色长裙，额间与腰间皆是金色麦子形状的长条饰物环绕，眼眸确是翠绿色。
她伸出纤长的手，轻轻放在地面粉发少女的额头上。
幻境内，确切应该说是符玄刚晕倒，她意识就被拖进了这里。
她面前，是一位与现实一般无二的金发女人。
符玄自被拉进来，额间就传来熟悉的疼痛感，影响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清金发女子的脸，在她眼里的，只有模糊的金色身影。
望着符玄有些狼狈的模样，金发女子笑出了声。
“太卜，你也有今天……”
很成熟的女声，带着丝幸灾乐祸。
听觉倒是不受影响，她这一席话将符玄弄的云里雾里。
这人，符玄毫无印象，可听着语气，却像是感叹报应不爽。
“你是谁?本座从未见过你。”
她闭上眼睛，幻境内，女子身上散发的金光有些刺眼。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是来救你的。我那不安分的属下背着我干了点坏事，我到如今才知道。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竟天的徒儿，她无声呢喃。
之后，符玄意识回笼，但并未清醒。
她恍惚感觉到大股力量输到了自己体内，将一个月来堆积的寒意与苦痛尽数荡涤。
那女子没骗她，她真的是来救她的……
若真能恢复，她定要马上测算，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把始作俑者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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