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雅库茨克。
这座被誉为“冰城”的城市仿佛是由冰雪雕琢而成，极寒的空气吸入口鼻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街道上行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
在一处略显陈旧的公交车站旁，零静静地伫立着。她身披一件纯白色的貂裘，帽檐下露出几缕淡金色的发丝和冰雪般剔透的侧脸，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雕，又像是一个在苦寒中执着等待情郎的少女，与周围冻得发白的建筑和灰蒙蒙的天空构成一幅寂静而略带忧伤的画面。
高空之中，路明非收敛了龙翼，如同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几条街外无人的巷弄里。他看着零那副安静等待的样子，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需要释放，或许是骨子里那点白烂灵魂又在蠢蠢欲动，他忽然起了一个开玩笑的念头。
路明非利用言灵·冥照扭曲光线，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摸到零的身后。然后，他突然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了零的眼眸。
路明非故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很幽默的、油滑的腔调说道：“猜猜我是谁？弟妹呀，别回头，我是我弟弟~”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零没有丝毫犹豫，穿着厚实雪地靴的脚精准而狠辣地向后一跺，重重地踩在了路明非的脚背上！
“嘶——！”路明非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松开了手，龇牙咧嘴地单脚跳了两下，“喂喂喂！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哦不对，是脚！”
零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活该。
路明非揉着脚，赶紧说正事：“好了好了，说正事。凯撒和楚子航他们还在路上，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雅库茨克。等他们到了，你需要做的就是‘偶遇’他们，然后‘恰好’知道一些关于末日派的消息，‘好心’地提供协助，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调查。放心，楚子航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会帮你打圆场的。”
零静静地听着，然后，忽然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直击灵魂的疑惑目光看向路明非，开口问道：“老板，你为什么要派两个最不善言辞的人，去忽悠最擅长交际和怀疑的那个？”
“……”路明非瞬间语塞，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挠了挠头，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让面瘫的楚子航和同样惜字如金的零去打配合，去忽悠凯撒……这画面想想都觉得漏洞百出！
但路明非是谁？他是解决问题的“高手”——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吗？
路明非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标准的、蔫坏蔫坏的奸笑，凑近零，压低声音说：“弟妹呀，细节就不要在意了嘛~好好表演哦！这场戏可是关系到我的宝贝弟弟，你的小情郎路鸣泽哦~你也不希望他在末日派那个鬼地方出什么差池吧？”
零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路明非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又很快消失了，反而生出一丝歉意和责任感。
他看得出来，零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担忧。毕竟，小魔鬼是为了送他回来才耗尽了力量陷入沉睡，他这个做哥哥的，于情于理都该负起责任。
而且，上一世这个女孩对他所有的关心和守护，固然是因为对路鸣泽的爱屋及乌，或许也掺杂着一些对于双子一体特殊联系的复杂情感，但那份善意是真实的。
路明非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伸出手，像记忆中路鸣泽常做的那样，轻轻按了按零戴着貂裘帽子的头，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唉，我那弟弟以前，肯定很喜欢这样摸你的头吧？我替他摸摸。”
零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承受着这略显亲昵的举动，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为了打破这有点沉重的气氛，路明非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揽住零的肩膀：“走走走，这鬼地方太冷了！凯撒他们还得有一会儿呢，咱们去找一家俄餐馆，哥请你吃红菜汤和烤肉串去！暖和暖和！”
路明非不等零回答，就半推着她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开始不着边际地规划未来：“顺便咱俩商量商量，等这事儿完了，把我弟捞出来，将来要是可以的话，我跟我家绘梨衣，你跟我弟，咱们四个人一起把婚礼给办了！多热闹！不仅能省一份钱，还能收两份礼！你说是不是？”
零闻言，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用她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询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如果办婚礼的话，要办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零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不是韩式或日式的都可以。我觉得韩式和日式婚礼有些……喜事丧办的感觉，不喜欢。”
路明非乐了：“哈哈，你不喜欢那就不考虑，到时候凤冠霞帔，还是婚纱礼服随你选。”
路明非忽然嘴欠的毛病又犯了，笑嘻嘻地打量零，“不过话说回来，弟妹你啊，按实际年龄算也三十好几了吧？啧啧，正是生孩子的黄金年……”
“嘭！”话没说完，另一只脚的鞋面上又挨了零毫不留情的一脚。
路明非再次抱脚痛呼。
零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无波：“我刚成年不久。”
路明非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嘴硬：“对对对，刚成年不久…你和小魔鬼，一个合法萝莉，一个装嫩正太，绝配！天造地设！”
两人拌着嘴，找到了一家看起来颇具当地特色的餐厅。温暖的室内和喷香的食物暂时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吃着红菜汤和烤肉排，路明非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放下刀叉，看向零：
“零，关于21年前，你和小魔鬼从北极天鹅港逃往中国的那次……细节你还记得多少？我们在深圳拍卖会上，校长提到过，21年前，中国混血种界似乎也有不寻常的大动作，时间点恰好和你们的逃亡重合。你知道内情吗？”
零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那段冰冷残酷的回忆。她详细地述说了如何逃离港口，路鸣泽如何为了保护她，用本体硬生生扛住了一位言灵是“莱茵”的S级混血种的疯狂自爆……最后被昆古尼尔定住……以及之后路鸣泽以灵魂状态陪伴她、组建奶妈团的种种……
但她最后肯定地摇了摇头：“关于中国混血种的事，我完全不知道。那时我的全部精力都在生存和隐藏上，鸣泽也从未提起过。”
路明非知道零没有撒谎。他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敲着桌面：“那就很有意思了……21年前，我老妈怀孕，老爸老妈前去拦截你们，我弟弟趁机污染了我的胚胎，所以最终诞生的是我……这个逻辑链条很清晰。”
“但是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们的目的地为什么会是中国，而且栗家的拍卖会，我弟弟一直都去参加，他们两者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如果说栗家也是我弟弟的手笔，那我弟弟的本体被捉住之后，他们难道不应该报复秘党吗？这些我都说不通？”
路明非顿了顿，继续道：“但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或许21年前中国混血种的大动作，真的不是小魔鬼的手笔？那场比武招亲……你也听说了吧？现在看来，我们只能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校长身上了？希望他老人家为了那三本书，真能豁出去老脸参赛吧……”
零安静地听着，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诺顿上场？以龙王之躯，即使不动用‘烛龙’，赢下比武也应该轻而易举。”
路明非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我考虑过。但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栗家拿出那三本书，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饵，他们真正想钓的，很可能就是龙王级别的存在。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不能让老唐去冒这个险。”
路明非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一切，还是等我们把我那倒霉弟弟从尼伯龙根里捞出来之后，亲自问他吧。关于栗家，他一定知道些什么。”路明非说完又变回了衰崽的样子，用叉子漫不经心地戳起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塞进嘴里嚼着，目光却飘向对面安静进食的零。
看着女孩那张几乎不会有表情变化的精致脸庞，路明非忽然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和落寞：“零，你真幸运。遇到了一个愿意为你挡住核爆的男孩。”
路明非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而不是像我这样一个……衰仔。”
零正小口啜饮着红菜汤，闻言，她放下勺子，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路明非。
“你也很幸运。” 零微微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补充道： “遇到了一个爱你，而且足够蠢的女孩。”
“噗——咳咳咳！”路明非差点被嘴里的肉呛到，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刚刚那点忧郁氛围被击得粉碎。
他捂着胸口，一副深受内伤的样子：“喂喂喂！零同学！我们现在这种久别重逢、互诉衷肠…啊呸，是互相安慰的场合！难道不应该是‘你也很棒’、‘你也不容易’这种标准剧本吗？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还是双重暴击！”
路明非夸张地挥舞着叉子，“‘蠢’？绘梨衣那叫纯真！纯真无瑕！懂吗？！还有‘幸运’？我这明明是靠人格魅力吸引的好吗！”
零只是静静地看着路明非跳脚，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路明非被她看得没了脾气，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丧气道：“唉，算了算了，吃不下去了，气饱了。你慢慢吃，我去结账。”
路明非站起身，掏了掏口袋，拿出钱包，走到柜台前付了账。临走前，他不放心地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语气恢复了少许认真：“记住啊，演好你的角色，引导他们。”
零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路明非的身影推开餐馆的门，融入外面雅库茨克冰冷的街道和风雪中，零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还剩下一半的红菜汤，汤面倒映着餐馆温暖的灯光和她自己模糊的脸庞。
忽然，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然后，那弧度慢慢扩大，最终形成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带着些许暖意的笑容。她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鱼干的猫咪，眼眸里漾开了真正愉悦的光彩。
零笑得非常、非常开心。
仿佛刚才那两句精准戳中路明非痛处的“互相安慰”，就是她今天得到的最好礼物。
这种情感，就像是一位调皮的妹妹，对于兄长的捉弄，看着兄长无可奈何的样子，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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