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时间仿佛凝滞。洞外,午后的阳光勉力穿透茂密的层叠枝叶,在洞口附近投下斑驳晃动、如同碎金般的光斑。光线与洞内弥漫的阴翳形成一道模糊的界限,界限之外是生机与危险并存的山林,界限之内,是疲惫、伤痛与一个刚刚萌芽的危险计划。
陈凡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每个人脸上荡漾开不同的纹路。
冷锋抱臂靠在洞壁,指节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岩石表面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锋利的眉宇微蹙,并非犹豫,而是在飞速拆解陈凡提议背后的战术可能性与致命风险。他习惯于在行动前,将最坏的情况预演一遍。
石熊则直接得多,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瓮声瓮气道:“反过来看他们?怎么个看法?就凭咱们这几条破枪,还有老吴头那些个瓶瓶罐罐?”他并非怯懦,只是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对抗,对这种需要精细算计和隐蔽行事的谋划感到本能的吃力。
老吴没有理会石熊的质疑,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亢奋与忧虑交织的状态里。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凡:“陈凡,你确定?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不是高烧产生的错觉?”他需要确认,因为这关乎计划的根基。
陈凡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明而笃定,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不确定。但那种感觉……很清晰,和普通的噩梦不一样。就像……就像有水珠从后颈滑落,你知道它在那里。”他无法用更精确的语言描述那种源自意识深处、混杂着直播间微弱信息流的预警,只能将其归为一种极致的“直觉”。
张浩始终沉默地守在陈凡身侧,手里捏着一块蘸了清水的布,时不时替陈凡擦拭干裂的嘴唇。他的担忧最直接,全部系于陈凡的身体。“凡哥,你的伤……”他声音低沉,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显而易见。任何行动,都可能让陈凡刚刚稳定下来的伤势恶化。
王钊蜷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听着洞内的话语交锋,心跳得很快。他不太懂那些复杂的谋划,但他听懂了“看他们一眼”的意思。这让他想起自己之前无意中发现铁门,还有扔出手雷的那一刻,那种打破被动、哪怕只是瞬间掌控局面的感觉,让他心悸,又隐隐有一丝渴望。他偷偷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微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陈凡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轻轻吸了口气,肋间的钝痛让他呼吸微微一滞。“我们不需要硬碰硬,至少现在不需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凝聚力量,“我们需要的是眼睛,是耳朵。老吴,你是我们中间最懂这些老旧设施的人。那些通风管道,除了我们爬过的主干,是否还有其他分支?监控设备的线路,会不会也沿着管道铺设?它们需不需要电力维持?如果有备用电源,会在哪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将模糊的计划引向了具体的技术层面。
老吴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猛地一拍大腿,又因为牵动伤势而龇牙咧嘴:“对!对!我怎么没想到!那种老式监控,为了隐蔽和防破坏,线路走通风管道或者天花板夹层是常见做法!而且……而且为了长期值守,这种级别的掩体,肯定有独立的备用发电机组,位置通常比较隐蔽,但不会离核心功能区太远,可能就在下层机房或者某个隔离间!”
他越说越兴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如果我们能找到备用电源,哪怕只是短暂切断,或者干扰……不,不能切断,切断会打草惊蛇。如果我们能找到监控线路的主干,或许……或许可以尝试接入,不需要看到他们,只要能听到一点声音,哪怕只是电流杂音的变化,也能判断他们的状态和大概位置!”
这个想法比陈凡最初的设想更大胆,也更具风险。接入敌方监控线路,这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
“怎么接入?我们哪有设备?”冷锋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技术设想再美妙,没有实现的手段也是空谈。
老吴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他颓然地搓了搓脸:“设备……是啊,需要专用的接口和放大器……我们……”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自己那个从不离身的金属箱子,又迅速移开,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陈凡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也看到了老吴眼中那瞬间的犹豫。他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着比“钥匙”更复杂的东西,是老吴的命根子,也是他背负的过去。
“老吴,”陈凡的声音放缓了些,“如果有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们都值得尝试。山猫不能白死,我们也不能永远被他们撵着跑。”
老吴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沉默了良久。岩洞里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的风声。最终,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我箱子里,有一个旧式的信号耦合器,本来是……是用来捕捉特定频段信号的,或许……可以改造一下,尝试并联接入同轴线路,如果他们的监控系统也是老型号的话……”他说得有些含糊,但意思明确,他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有几成把握?”冷锋追问,他需要评估风险。
“不到三成。”老吴实话实说,“而且需要非常接近线路节点,最好是在管道内部操作,环境狭窄,一旦被发现,根本没有退路。”
三成把握,狭窄的管道,未知的敌人布防。这是一个赌上性命的行动。
“我去。”冷锋没有任何犹豫,“我体型相对合适,也有管道爬行的经验。”
“不行。”陈凡立刻否决,“你是我们最强的战力,不能轻易涉险。而且地面需要你指挥策应。”他将目光转向洞口方向,那里,王钊正紧张地望过来。
“王钊。”陈凡叫道。
王钊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有些无措地应道:“凡……凡哥?”
“你跟着猫哥和狗娃哥找过路,也爬过那铁门附近的灌木丛,对那一片地形最熟。这次,需要你带路,并且……”陈凡顿了顿,看着王钊瞬间绷紧的脸,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你需要和锋哥一起,在外面策应,注意听管道里的动静,随时准备接应。”
他没有让王钊进管道,那太危险,超出了王钊目前的能力。但他赋予了王钊更重要的责任——带路和策应。这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而是行动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王钊的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让他有些眩晕。他看到了陈凡眼中那沉甸甸的信任,也看到了冷锋投来的审视目光。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挺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我能行!凡哥,我认得路,我一定把锋哥带到地方!”
石熊看了看王钊,又看了看陈凡,挠了挠头:“那……那我干啥?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熊哥,你和狗娃,还有浩子,负责守住这个据点,保护好吴老和伤员。”陈凡分配任务,“如果……如果我们天亮前没能回来,或者外面出现异常动静,你们立刻转移,不要犹豫,往北,沿着山脊走。”
张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点头,将担忧死死压在心底。他明白,陈凡将最安全,也可能是最煎熬的任务交给了他。
计划在压抑而高效的讨论中逐渐成型。老吴开始翻弄他的金属箱子,取出一些小巧而古怪的工具,还有那个被称为“信号耦合器”的、巴掌大小、布满接口的金属块,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连接着几段细小的线缆,口中念念有词,沉浸在他的技术世界里。
冷锋则开始检查武器,将子弹一颗颗压入弹夹,动作沉稳而富有节奏。他递给王钊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拿着防身,跟紧我,一切听我指令。”
王钊接过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学着冷锋的样子,将匕首紧紧绑在小腿上,粗糙的皮带勒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和责任感。
黄昏如期而至,洞外的光斑逐渐黯淡、消失,森林被墨绿色的暮霭笼罩,各种夜行动物的窸窣声和鸣叫声开始响起,预示着另一个世界的苏醒。
陈凡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剧烈的疼痛和持续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他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老吴的技术,赌冷锋的身手,赌王钊的成长,也赌自己的“直觉”。输了,可能万劫不复;但赢了,他们或许就能撕开笼罩在头顶的阴霾,窥见一丝主动权。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噬,岩洞内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众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洞外愈发清晰的夜虫合鸣时,冷锋站起身,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时候到了。”他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
王钊也跟着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但他紧紧跟在冷锋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老吴将改造好的耦合器和一个小巧的、需要手动发电的监听器交给冷锋,仔细叮嘱着接入方法和可能听到的声响特征。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没有过多的告别,冷锋和王钊的身影悄然融入了洞外的夜色之中,像两滴水汇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
陈凡睁开眼,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洞内,剩下的几人默默守着自己的岗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担忧、希望与决然的沉重气氛。漫长的等待,开始了。而远在未知角落的“夜鸮”,是否也正透过冰冷的屏幕,注视着这片沉寂的山林?窥镜之局,已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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