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很快发现，流放营的物资供应极度匮乏，但管理漏洞不少。伙房的粮食、盐巴时常“损耗”，洗衣坊的皂角、柴火也总是不够。这些小头目们中饱私囊是公开的秘密。而一些有门路、或有武力、或会来事的囚犯，也能通过种种手段获取稍好一点的待遇，比如更轻省的活计、多一点的食物、甚至是一些违禁的私货（如劣酒、烟草、磨损的刀具）。
营正吴老头看似不管事，实则心里有本账。百夫长周疤脸则是营内秩序的武力维护者，手段粗暴，但对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从不含糊。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的平衡。
柳明月一家初来乍到，无钱无势，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她开始利用洗衣时在河边、以及去领派工时路过营区边缘的机会，更加细致地观察地形和植物。北境苦寒，植被稀疏，但并非没有可利用之物。她发现了些耐寒的野菜如灰灰菜、蒲公英嫩叶、可以入药的草根如甘草、黄芪，甚至还在一个背风的石缝里，找到了几株矮小的、结着酸涩小果的灌木。
她采摘得非常小心，每次只取少量，混在带回的柴草或衣物中，绝不引人注目。这些“额外收获”极大地补充了一家人贫乏的营养，柳啸天的伤势在她的草药调理和食物补充下，也开始缓慢好转。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便找上门来。
这日洗衣时，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女囚故意将一大桶污水泼在柳明月刚刚洗净、晾晒好的衣物上。那女囚人称刘三娘，是洗衣坊一霸，据说与营里某个小头目有染，平时专欺负新来的和软弱的。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刘三娘叉着腰，毫无诚意地道。
柳明月看着重新染上污渍的衣物，知道这是对方故意挑衅。若忍了，日后必被变本加厉欺凌；若闹起来，自己初来乍到，未必占理，还可能得罪孙娘子。
她放下手中的捣衣杵，平静地看向刘三娘：“三娘既然手滑，想必是累了。这些衣物，我自己重洗便是。” 说罢，她真的重新打水，默默搓洗起来，仿佛无事发生。
刘三娘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讪讪，哼了一声走开了。但周围洗衣妇看柳明月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同情和敬佩——能忍下这口气，不吵不闹，是个明白人。
柳明月并非一味忍让。她暗中留意刘三娘，发现她时常偷懒，还将洗衣坊的皂角偷偷带出去，跟人换东西。柳明月没有声张，只是记在心里。
几天后，刘三娘又找茬，这次是污蔑柳明月偷藏了晾晒的好布料，其实那布料是风吹走了。孙娘子被吵得烦了，过来查问。
柳明月依旧不吵不闹，只道：“孙娘子明鉴，布料丢失，明月有看管不力之责。不过，明月每日洗衣晾晒，皆有记录，所经手的布料数目，可与领料单核对。至于偷藏……”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刘三娘略显慌张的脸，“明月入营不久，人地生疏，就算有心，也难知将东西藏于何处，更别说带出营去换东西了。”
这话意有所指，孙娘子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冷眼看向刘三娘，刘三娘顿时心虚，眼神躲闪。
孙娘子没有当场发作，只罚柳明月和刘三娘都将今日的活计做完才能吃饭。但自此之后，刘三娘明显收敛了许多，孙娘子对柳明月反而多了几分留意。
柳明月用隐忍和智慧，化解了这一次直接的冲突，也在洗衣坊初步站稳了脚跟。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一日，柳明月在河边洗衣时，发现上游漂下来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几片新鲜的、带着齿痕的阔叶，以及一小段被啃过的、肉质肥厚的植物根茎。这不像营地里流犯会丢弃的东西，倒像是……山中野兽的痕迹？而且从新鲜度看，离此不远。
她心中一动。流放营食物短缺，若能找到稳定的肉食来源……她仔细辨认那根茎，是一种北境常见的块根，野猪和獾类喜食。顺着河流往上游植被更茂密的方向望去，那里是营区栅栏之外，属于警戒范围边缘，通常不允许流犯靠近。
当晚，柳明月将发现告诉了父亲。柳啸天沉吟道：“若真有野物出没，确是机会。但私自出营是重罪，且北境野兽凶猛，风险极大。”
“爹，我们不必亲自冒险狩猎。”柳明月低声道，“我们可以将消息，卖给需要的人。”
柳啸天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营里有些旧犯，或是曾经的猎户，或是有门路弄到简易弓箭、设置陷阱的人。他们或许愿意用食物或其他东西，换取这个情报。
“找谁？”柳啸天问。
“赵横。”柳明月吐出两个字。那个在路上曾出手救她、沉默寡言的退役老兵。进入流放营后，他被编入了筑墙队，但柳明月注意到，他偶尔会帮伙房修补工具，似乎懂些手艺，人也方正，不像奸猾之辈。而且，他显然与陈五有联系，身份不简单，或许更需要建立自己的资源和渠道。
柳啸天点点头：“可试。但要万分小心。”
第二天，柳明月借着去给筑墙队送修补好的衣物的机会，找到了正在休息的赵横。孙娘子偶尔会接点缝补的私活，让信得过的人去送，这次她安排的人就是柳明月。
她将用破布包着的、洗净的那段根茎递过去，低声道：“赵叔，河边拾到的，看着新鲜。上游林子或许有货。”
赵横接过，仔细看了看根茎上的齿痕，又抬眼看了看柳明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将根茎收起。
过了两日，赵横趁洗衣妇们轮流去河边打水的时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柳明月附近，将一个小布包塞进她装衣物的篮子里，低声道：“谢了。以后有这类消息，可再告我。” 说罢迅速离开。
柳明月回到住处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熏制过的、不知名的肉干，硬度很高，但确实是肉。还有一小包粗盐。这对柳家来说，无疑是珍贵的补给。
第一次交易成功，让柳明月看到了在规则夹缝中生存的另一条路：信息、技能和谨慎的交易。她开始更加留意营内外的各种信息：哪片区域的看守换岗有规律性的松懈；哪个小头目最近缺什么；伙房下一次补给大概何时到来；营里谁懂医术，谁会木工，谁偷偷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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