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载光阴,足以让青丝成雪,让豪情磨灭,亦足以将独立的灵魂重塑成狂热的容器。
这间位于侠客岛东侧的石室,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信仰熔炉”。它比岛心那充斥着纯粹邪恶的归墟秘室多了几分人迹,却更显压抑。石室开阔,穹顶有天然形成的孔洞,偶有惨淡的天光如怜悯般洒落,照亮四壁。壁上,并非原始的嶙峋岩石,而是被人工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密密麻麻、一丝不苟地镌刻着四十八幅《太玄经》的经络运行图与招式意境图。这些曾令无数武林人士疯狂的武学至理,在此地却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被困者价值,以及施加精神烙印的工具。
空气里弥漫着海岛的咸湿,但更深层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沉闷与僵化,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被无形的意志所凝固。
石室中央,两道身影隔着丈许距离,相对盘坐。
左侧,龙站。他身形魁梧如山,骨架宽大,依稀可见昔年叱咤风云的豪雄轮廓。但如今,那张国字脸上,豪迈已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岩石般的沉郁所取代,唯有在提及某些特定字眼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近乎燃烧的狂热。他周身气息灼热,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氤氲之气环绕,身下的石垫因长期承受这股炽热内力,已然变得微微发红、酥脆。呼吸间,似有岩浆在肺腑流淌。
右侧,木青岚。他身形修长挺拔,原本应是清雅脱俗的仙姿道骨,如今却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之中。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记录着二十年的精神煎熬与扭曲。他周身弥漫着淡蓝色的冰寒气息,不仅他坐下的石垫覆盖着永不消融的薄霜,连他附近的地面都凝结着一层白霭。气息吐纳,宛如极地寒风呼啸。
二十年。
不是简单的囚禁,而是日复一日的“教诲”,是剑使者用被歪曲的鬼谷历史、用对那“主人”无限神化的描述,配合着鬼谷秘传、无形无质的精神侵蚀秘法,如同最精巧的刻刀,一点点凿穿了他们固有的认知,重塑了他们的灵魂回路。断绝外缘,唯一的“真理”如同毒液般持续注入,使他们将自身的囚禁视作神圣的试炼,将唤醒那邪恶存在视为生命唯一的意义与无上的荣耀。
武学,成了他们在这信仰牢笼中唯一的宣泄与证明。他们天赋卓绝,硬生生从《太玄经》的四十八幅图谱中,炼出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然而,这旷世绝学在他们身上却走向了两个诡异且对立的极端——龙战野内力炽烈如火,刚猛无俦;木青岚内力阴寒似冰,柔韧诡谲。二人功力之深,内力之纯,放眼当今江湖,除了那被百年封印隔绝的云雾山庄,恐怕已难寻匹敌。可那最关键的四十九图太玄经,他们非但未能触及,反而因内力属性完全相克,在体内形成了危险的平衡,时有冲突反噬之险,全凭那股被洗脑后的坚定信仰与意志强行镇压、疏导。
“咔哒……”
剑使者的身影,如同本身就属于这片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黑袍,面容冷硬如万年寒铁,但今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除了惯有的冰冷,更翻涌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仿佛猎物即将入网前的急切,以及执行最终计划的凛然肃杀。
几乎在石门开启的微光与气息变化的瞬间,龙木二人便如同被上紧发条的傀儡,同时睁开了眼睛。眸中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只有绝对的警觉,以及在看清来者后瞬间转换为的、近乎卑微的恭敬。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功,起身,拂衣,然后对着门口的身影,深深躬身,声音带着被彻底驯化后的温顺与等待指令的虔诚:
“参见使者!”
剑使者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是在感知到他们体内那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磅礴汹涌、并且隐隐带着太玄经独特韵味的真气时,他那薄削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算是满意的弧度。强大的、可控的工具,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主人苏醒在即。”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一种决定命运般的沉重威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龙木二人的心头上。
龙木二人身躯同时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灼热的光芒,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神圣的福音。他们挺直了脊背,如同聆听神谕的圣徒,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着专注与服从。
“现在,交给你们一项至关重要的使命。”剑使者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宣读早已注定的事实。
“自今日起,你二人,便是这侠客岛名正言顺的龙、木二位岛主!”他宣布,这不是商议,也不是任命,而是赋予一个必须扮演的角色。
“以你们的名义,每隔十年,派出忠诚的使者,持令前往中原,行赏善罚恶之事!”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将“赏善罚恶”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这四个字本身就蕴含着无上的权柄与法则。
“以此为由,”他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与冰冷的算计,“广发邀帖,邀请中原武林中,那些武功卓越、声名显赫之辈,前来我侠客岛,共同‘参悟’这《太玄经》的无上奥秘。”他的目光扫过石壁上的图谱,嘴角的冷笑更明显了些,“尤其是……那些天资聪颖、根骨绝佳,且心思相对‘单纯’、易于引导的武林后起之秀,务必想方设法,‘请’他们登岛。”
龙木二人听着这指令,脸上没有丝毫的疑虑或抗拒,反而涌现出一种被委以重任的巨大荣耀感与使命感。他们同时拱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狂热:
“谨遵使者之令!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主人与使者重托,为主人大业,网罗天下‘英才’,扫清一切障碍!”
剑使者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或威胁。他漠然点头,袖袍倏然一拂!
“咻!咻!”
两道流光,带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与法则波动,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精准地悬停在龙木二人面前。
玄白色的赏善令,散发着温润祥和、仿佛能涤荡心灵的力量,静静停在龙战野面前。那光芒似乎与他体内炽热的真气形成了某种微妙的调和,让他躁动的内息都平和了一丝。
漆黑色的罚恶令,吞吐着冰寒刺骨、裁决生死的凛冽煞气,悬停在木青岚面前。那森然之气与他自身的阴寒内力隐隐共鸣,仿佛使其更加凝练、更具侵略性。
赏善罚恶令!鬼谷意志在尘世的具象化,执掌“恩赐”与“毁灭”的无上权柄,此刻,正式交到了这两位功力绝顶、心智已被彻底扭曲的“岛主”手中。
“持此令,行此职。”剑使者最后留下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入二人脑海,“一切,为了主人的归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淡化,融入门外的阴影之中,沉重的石门再次无声无息地闭合,将内外彻底隔绝。
石室内,重归“平静”。
龙木二人恭敬地、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地,伸出双手,将悬浮在面前的令牌小心翼翼地捧住。令牌入手,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感瞬间传遍全身——龙战野感到一种赋予和秩序的力量;木青岚则感受到一种剥夺与审判的权力。
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种近乎癫狂的坚定,以及一种被赋予了“神圣职责”的巨大满足感。
“为了主人的归来!”
低沉而狂热的誓言,在弥漫着太玄经图谱与二十年压抑气息的石室中回荡,坚定无比。
新的风暴,将以“赏善罚恶”的正义之名,以“共享武学”的诱惑之网,由这两位站在武道巅峰、却已成为虔诚信徒的“龙木岛主”亲手推动。
(本卷完,下一卷将会是本书的高潮,周易与鬼谷子的终极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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