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乌烟瘴气的右路巡防营,孟恩远与江荣廷一行人马不停蹄,转向东行,前往此次整编视察的第二站——驻防延吉厅的前路巡防营。
与前路统领叶怀仁的初次会面,氛围与右路截然不同。叶怀仁年约四十多岁,面容带着几分风霜刻画的憔悴,一身半旧的官服洗得干干净净。他带着几名同样显得朴素的军官在延吉城外迎接,礼节周到,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拘谨和……穷酸气。
“卑职叶怀仁,率前路官佐,恭迎孟翼长、江帮办!”叶怀仁的声音不高,带着沙哑,态度却极为恭顺,甚至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叶统领不必多礼。”孟恩远依旧是那副和蔼上官的模样,但眼神中已少了几分在右路时的热络。江荣廷也拱手还礼,默默观察着这位叶统领。
接风宴设在前路巡防营那略显破旧的衙门里,菜肴简单,不过是些本地常见的山野时蔬,配上些腊肉、咸鱼,酒也是寻常的土烧,与右路那日的珍馐美酒相比,堪称寒酸。叶怀仁频频敬酒,脸上带着歉意:“延吉地处边陲,物产不丰,卑职等又囊中羞涩,只能以此薄酒陋肴款待两位大人,实在惭愧,万望海涵。”
孟恩远打着哈哈:“无妨无妨,叶统领客气了,我等前来是为公务,岂在意口腹之欲?”
江荣廷则道:“叶统领清廉自守,江某佩服。”
话虽如此,席间气氛总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
次日校场检阅,所见情形更是让孟恩远和江荣廷眉头紧锁。前路巡防营的五营兵马,约两千五百人,倒是都列队站齐了。只是官兵们大多面有菜色,身上的号服打满了补丁,许多人的鞋子都露出了脚趾。手中的枪支更是五花八门,老旧的抬枪、鸟铳与少量汉阳造、甚至是俄造别旦弹步枪混杂,保养状况也堪忧。
操演起来,更是有气无力。队列行进尚可,但一到战术动作和射击环节,便漏洞百出。士兵们动作迟缓,眼神麻木,仿佛只是机械地完成指令,毫无精气神可言。偶尔有几个动作标准的,在队伍中也显得格格不入。
“这……这简直是叫花子兵!”孟恩远低声对江荣廷抱怨了一句,脸上满是失望。
江荣廷心中却是另一番感触。他看得出来,这些兵并非天生惫懒,而是长期缺乏营养和应有的饷银,士气早已被消磨殆尽。这与右路那种因腐败、吸食大烟导致的涣散截然不同。前路的问题,更多是“穷”出来的。
检阅完毕,回到行辕,孟恩远、江荣廷与叶怀仁及几位管带闭门议事。
孟恩远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上官的威严:“叶统领,前路巡防营的情况,本翼长与江帮办已亲眼所见。军械陈旧,训练废弛,官兵士气低落……唉,实在令人忧心啊。”
叶怀仁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声音苦涩:“回禀翼长、帮办,卑职……卑职深知所部不堪,有负朝廷厚望。只是……只是延吉地处偏远,地方贫瘠,协饷时常拖欠,有时一拖便是数月乃至半年。弟兄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和心思操练?更换军械更是奢望。卑职无能,愧对麾下弟兄,也愧对朝廷……”他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江荣廷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了然。这便是如今东北许多巡防营的现状。要么像李占奎那样,统领自己有来钱的歪门邪道,或是与地方士绅勾结,才能勉强维持,甚至中饱私囊;要么,就是像叶怀仁这般,老实本分,又无能开源,最终落得个上下困顿、勉强维持的局面。说到底,还是这腐朽的制度问题。
孟恩远与江荣廷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孟恩远便道:“叶统领的难处,本翼长与江帮办亦能体谅。然朝廷新政,汰弱留强,势在必行。依前路目前情形,恐难保全五营建制。经本翼长与江帮办商议,拟裁撤其中三营老弱,保留两营精锐,裁撤人员发放恩饷十两,俾资改业。”
他顿了顿,看向叶怀仁:“叶统领,你以为如何?”
叶怀仁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痛苦,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他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清晰:“卑职……遵命!翼长、帮办明察秋毫,裁撤冗员,实为保全之举。卑职绝无异议,定当全力配合,办好裁撤事宜!”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反倒让孟恩远和江荣廷都有些意外,随即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遇到硬顶着不配合的,叶怀仁如此识趣,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叶统领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本翼长定会向总督、巡抚大人禀明。”孟恩远脸上露出了笑容。
当晚,江荣廷正在房中与刘绍辰商议裁撤的具体细节和遣散银的发放问题,李玉堂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脸色凝重。
“大人。”李玉堂压低声音,“我们安插在延吉的暗线刚刚传来消息,前路左营那边,似乎有些不安分。几个哨官和底下的士兵在私下串联,对裁撤之事极为不满,扬言……扬言若不能补足之前拖欠的饷银,就要闹将起来,绝不轻易接受遣散!”
刘绍辰眉头一皱:“果然还是出事了。欠饷日久,如今只给十两银子打发,换做是谁,心中也难以平衡。”
江荣廷沉默片刻,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反而带着一丝理解下的冷酷:“闹?闹就闹吧。十两银子就想买断人家欠的债和未来的生路,确实不够。由他们去闹,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正好让孟翼长和叶怀仁去头疼。”
他话虽如此,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对李玉堂吩咐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立刻持我手令,密令驻防珲春的六营兵马,向延吉方向秘密靠拢,在延吉之外择地隐蔽驻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行踪。一旦延吉有变,我要他们能在一日之内,赶到弹压!”
“是!”李玉堂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裁撤旧军绝非易事,触动的是成千上万人的饭碗和活路。他秘密调兵,既是为了防备可能的兵变,也未尝不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在这盘整编大棋中,他必须确保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既完成上峰交办的任务,也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境。
喜欢金沟枭雄:从伙计到东三省巡阅使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金沟枭雄:从伙计到东三省巡阅使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