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暗流汹涌,并未逃过刘体纯的耳目。李黑娃统领的“镇抚司”密探,如同撒入水中的网,不断将各地异动的情报汇总而来。
镇守府内,气氛凝重。刘体纯、李黑娃、王猛、郑铁牛、邱家文以及几名核心将领齐聚。
“将军,情况不妙。”
李黑娃指着地图,面色严峻说道:“京城方面,多尔衮动了真怒,已派精锐死士南下,意图在盛会当日制造血案,破坏工坊。山东、直隶的响马、白莲教、盐枭余孽蠢蠢欲动,运河上几股悍匪已集结。更有江湖上一些难缠的角色也闻风而来,目标不明,但绝非善类。”
邱家文也面露忧色说道:“将军,江南客商已有不少抵达沧州及附近城镇等候,人数远超预期。鱼龙混杂,护卫压力极大。若盛会期间出事,汉唐商行声誉扫地,‘沧州玉’价值也将大打折扣!”
刘体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那节奏,分明就是《十面埋伏》曲调。
他走到窗前,望着工坊区彻夜不熄的炉火和远处运河码头的点点灯火。
“怕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凌厉之音。
“我们怕,那些藏在暗处的鼠辈,就更猖狂!”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人:
“李黑娃!”
“末将在!”
“你的‘镇抚司’,给我把网收紧!
所有入沧州之陌生面孔,尤其是操外地口音、形迹可疑者,一律暗中盯死!宁可错盯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重点排查皮货商、药材商、行脚僧道等易于伪装的职业!
发现清廷密探或江湖巨寇,不必请示,可先斩后奏!我要让沧州城内,成为他们的鬼门关!”
“敬一民!”
“属下在!”
“订货大会场地,给我用重兵围成铁桶!明哨暗哨,层层布防!所有入场客商,凭特制请柬并搜身验看!
会场之内,安排可靠伙计扮作侍者,时刻留意异常!
会场外围,工坊区要害位置,增派巡逻队,日夜不息!告诉所有工匠,近期提高警惕,发现可疑立即上报,有赏!”
“王猛!”
“末将听令!”
“沧州四门,给我严查死守!增派精兵,盘查所有进出人员车马!尤其注意携带火油、火药、大量兵器者!运河码头,加派水师快船巡逻,对可疑船只,可先行扣押搜查!德州方向,同样加强戒备,与沧州互为犄角!”
“传令各匠户街坊长,”
刘体纯补充道:“实行‘保甲连坐’,邻里互相监察,生面孔入住必须登记上报!凡举报奸细属实者,重赏!窝藏不报者,同罪!”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沧州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而肃杀地运转起来。
明面上,为迎接上元盛会,街道张灯结彩,货栈装饰一新,一派喜庆祥和。暗地里,却是弓上弦,刀出鞘,无数双警惕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河湾工坊区因“沧州玉”的辉煌而欢腾时,那深沟高墙环绕的“镪水工坊”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凝固。
硝镪水和硫镪水的稳定生产已初步实现,但吴守拙面临的,是刘体纯交予的更为凶险的任务——试制无烟火药和雷汞。
刘体纯提供的工艺说明,对吴守拙而言,如同天书。但他凭借一生与硝磺打交道的经验和刘体纯的点拨,在死神镰刀的寒光下,开始了摸索。
无烟火药(硝化棉) ,这是将棉花浸入浓硝酸和浓硫酸的混合酸中反应。每一步都凶险异常。
吴守拙穿着加厚的、浸透碱液的棉麻防护服,戴着特制的、镶嵌着厚琉璃片的面罩,在通风最良好的角落操作。
混合酸的配制就差点出事,剧烈的放热让琉璃罐滚烫欲裂,吴守拙几乎是用生命在控制降温速度。
浸泡棉花时,必须精确控制时间、温度。时间短了硝化不足,长了极易自燃甚至爆炸。
一次操作中,一小片硝化不完全的棉絮在取出干燥时突然冒烟自燃,瞬间点燃了旁边一小堆!
幸亏吴守拙反应快,抓起浸透水的厚毡布扑灭,才避免了一场灾难。看着地上焦黑的痕迹,他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防护服。
雷汞,这更是在刀尖上跳舞!
需将汞溶解在浓硝酸中,再加入酒精反应。
刘体纯反复强调此物对撞击、摩擦、火焰极度敏感,稍有不慎即爆。
吴守拙几乎是在屏息中进行。
他选择在铺满湿沙的浅坑中操作,所有工具都用厚布包裹。
溶解汞时,剧毒的汞蒸汽和硝酸烟雾让他头晕目眩。
加入酒精的瞬间,反应剧烈,液体翻腾冒泡,散发出刺鼻气味。
吴守拙心脏狂跳,死死盯着反应容器,手中控制乙醇滴加的琉璃滴管稳如磐石,但细看之下,手指关节因用力都不见了血色。
第一次尝试结晶雷汞时,在过滤环节,干燥的滤纸与结晶物摩擦产生静电,引发了一次小规模爆炸。
“轰!”一声闷响,火光一闪!
吴守拙被冲击波掀翻在地,琉璃器皿碎片四溅。
幸好他严格按照刘体纯要求,每次处理量极少,且防护到位,才只被震得耳鸣眼花,手臂被碎片划开几道血口。
他躺在地上,看着屋顶,大口喘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但当他挣扎着爬起,看到爆炸中心残留的那一点点灰白色结晶粉末时,浑浊的老眼中却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光芒。
“成了……这就是……雷汞?”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他用特制的软毛刷和骨片,如同对待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将那点致命的粉末收集起来。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恐惧。
刘体纯很快得知了爆炸的消息和初步的成果。
他亲自来到镪水工坊,看着吴守拙手臂的伤和工坊里的一片狼藉,没有责备,只是拍了拍老匠人佝偻的肩膀,轻声说道:“吴师傅,辛苦了。命,比火药金贵。慢一点,稳一点。我还要给你庆功呢!”
腊月的寒风卷着零星雪花,扫过沧州城的大街小巷。
年关将近,本应是扫尘祭灶、置办年货的祥和时节,但今年的沧州,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与肃杀。
汉唐商行货栈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上元盛会做着最后准备,流光溢彩的“沧州玉”、“琉璃”样品在灯下愈发显得温润夺目。然而,在这喜庆的表象之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然打响。
尽管暗流汹涌,沧州百姓的日子依旧按着千百年来的节律向前。浓浓的年味儿,顽强地在肃杀的氛围中渗透出来。
腊月廿三,灶王上天。家家户户清扫屋宇,将一年积尘连同晦气一并扫出。
男人们忙着蒸“糖瓜”,这活儿可是力气活,一般妇人干不了。都是几个老爷们儿约好时间,一起动手干上一天。
糖瓜又甜又粘,据说是为了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街巷里飘散着糖瓜的甜香和焚烧旧灶王爷画像的烟火气。
只是,今年扫尘的队伍里,多了些警惕的眼睛。坊长带着青壮,借着清扫之便,格外留意街坊邻里有无生面孔入住,墙角巷尾有无可疑的标记。
运河码头旁的空地,临时搭起了年货市集。
卖窗花、年画、爆竹的摊子挤在一起,红彤彤一片,甚是喜庆。
河湾包子铺和李家锅巴菜的生意更是火爆,热气腾腾的蒸笼和翻滚的大锅前围满了人。
琉璃工坊流出的“残次品”小玩意儿也成了抢手年货,孩子们攥着几枚铜钱,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晶莹的小鸟、小鱼。
然而,在市集的喧嚣中,总有几个看似闲逛、目光却锐利如鹰的汉子,他们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讨价还价的身影,留意着那些只看不买、或眼神飘忽的外地人。
运河上,挂着“汉唐商行”旗号的货船在巡逻快艇的“护送”下,稳稳靠岸,卸下为盛会准备的物资和江南客商预订的珍奇货物,戒备森严。
工坊区周边的匠户街里,虽然房屋简陋,但门楣上也贴起了手写的春联,窗户糊上了新纸,剪着寓意吉祥的窗花。
得益于工坊的稳定工钱,不少匠户家中飘出了炖肉的香气,这在往年是想都不敢想的。孩童们穿着虽旧却干净厚实的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放着零星的小爆竹。
匠户们自发组织了巡逻队,配合官军,夜里轮班值守街巷,火把的光亮在寒夜里连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他们深知,工坊就是他们的饭碗,刘将军的规矩严,但给了他们活路,绝不能让宵小之辈毁了这一切。
“守好家,过好年!”成了匠户街最朴实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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