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九九五年，汪鹏程审计的第一个项目，落在了县农业局种子公司头上。和去年一样，因为他还在局办公室当文书，这依然是三个业务股“精挑细选”后剩下的“黄花菜”。剩下的项目里，还有县新华书店、县教育局机关财务收支等。局务会上，副局长肖兰“大言不惭”地拍了胸脯：“放心！小汪今年可是双证在手（会计师、审计师），虽然项目就12个，我保证他缴款任务拿第一！”这话让几位审计股长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好大的口气！这牛皮也敢吹？
会后，肖兰把她的豪言壮语转告了汪鹏程。汪鹏程心里直打鼓：才12个项目，里头还有4个是审计调查，这“第一”的目标，吹得也太悬乎了。
去年，江南大学审计系新分来的张曼丽，本来分在财金审计股。无奈这位“孙雯”的狂热拥趸，每天必提“孙雯”、“刘爱玲的中场核心”、“温莉蓉的后防铁闸”……股里的女同事关心的是毛线价格、液化气又涨了多少，谁有心思听她分析足球战术？曼丽呆了仨月，今年年初，稀里糊涂就被“调整”到了办公室。所幸，她遇到了同样痴迷足球、整天念叨“金色轰炸机”克林斯曼的汪鹏程，两人一拍即合，聊得热火朝天。这可苦了在办公室修炼了三十多年“坐功”、年届五十八的李天民主任，听着两个年轻人唾沫横飞的神侃，他那份定力也坐不住了。
种子公司的会计，巧了，正是张曼丽的亲姐姐。进驻前，鹏程问曼丽：“这关系，要不要回避一下？”曼丽一扬头，斩钉截铁：“没事！姐妹是姐妹，工作是工作。就算是我爹当局长，该审的照样依法审！”
进驻种子公司第一天，曼丽姐姐心疼妹妹，水果饮料、瓜子花生话梅，堆了满满一桌子。曼丽却板起脸，正色道：“姐，我们在工作！请你配合，别搞这些。”曼丽姐姐看着妹妹一本正经的样子，像看天外来客。
种子公司经理露了一面，寒暄几句后，就再没见着人影。估摸着这位经理同志心里琢磨：妹妹审姐姐的账？那不是“戏台上喝酒——不见真（章）”！走走过场罢了。
头两天审计，波澜不惊，账面上干干净净。曼丽心里着急，漂亮的姐姐在旁边偷偷给妹妹剥着桔子，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转机出现在第二天快下班时。公司门市部玻璃窗上贴的一张“籼稻品种调价公告”，像道闪电，突然点醒了汪鹏程。
第三天去公司的路上，鹏程和曼丽商量：“今天集中火力，查种子批复价和实际售价。如果这块也没问题，这种子公司的审计，基本就能收尾了。”
到了公司，曼丽直接要去年全年的种子物价批复单。姐姐推说：“存档了，不好找。”曼丽寸步不让：“存档了也得查！”姐姐又搬出挡箭牌：“那得农业局长批条子。”曼丽更硬气：“县长的条子也得查！”姐姐无奈，只好说：“那我去申请吧。”结果这一去，一个多小时杳无音信。鹏程站起身：“走，找你姐去！”两人从一楼找到五楼，终于在农业局红壤开发办公室逮到了正和人悠闲“摆龙门阵”的姐姐。
“张曼红同志！”曼丽带着火气，“你不是找局长去了吗？怎么在这儿？”
“我…我…局长下乡了！不在！”姐姐显然没料到妹妹会直接找上门，有点措手不及。
“张会计！”曼丽语气严厉，“请你配合审计工作！不要再找借口了！”
……
最终，曼丽姐姐磨磨蹭蹭地从财务档案室拿出了那叠物价批复单，嘴里还解释着：“就个别品种微调了几分钱，能有什么大事？”
曼丽没理会，拿起一月份的凭证，对着第一个品种，一头扎进了物价批复与实际销售记录的汪洋大海。
种子公司门市部面对的是全县四十万农民，零售业务量巨大，凭证堆积如山，一笔一笔核对，工作量惊人。汪鹏程和张曼丽像两台人形扫描仪，全神贯注投入了这场浩繁的比对工程。
两个小时后，第一个品种核对完毕。尽管每斤只擅自提价了两分钱，但几十本凭证、几十万份销售记录累加下来，违规金额竟达三万元！
仅仅一个品种就耗去两小时，汪鹏程再次深刻体会到，为什么业务股会把这种“骨头”丢出来——这果然是块难啃的“黄花菜”！
两人揉着发酸发胀的手腕，眨着干涩发花的眼睛。曼丽却异常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她姐姐在一旁看着妹妹这副“傻乐”的模样，只能默默摇头。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种子公司的审计终于宣告结束。汪鹏程和张曼丽每人手里都攥着厚厚一沓，足足一百五十页的销售比对记录。最终累计的数字触目惊心：超过物价批复价的违规收入，竟高达七十万元！
曼丽恍然大悟：难怪这么个小小的股级单位，福利好得离谱！难怪经理能“高配”兼任农业局副局长！
不久，到了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签字的环节。当经理铁青着脸，带着怨毒的目光狠狠剜了曼丽姐姐一眼，才无奈地签下名字时，首战告捷的巨大兴奋瞬间淹没了张曼丽。她甚至顾不上安慰一脸委屈的姐姐，兴冲冲地拉着汪鹏程，脚步轻快地冲出了农业局大门。
阳光洒在县城的街道上，张曼丽忍不住兴奋地哼唱起来，旋律激昂，正是那首属于红魔的赞歌：
“e on You Reds!” (来吧，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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