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大水带小娟在上海的检查结果与温州一致，只是医生的语气更凝重：绒毛状腺瘤持续增大，必须立即手术，否则极可能进展为高级别异型增生，甚至引发局灶癌变。
“癌变？”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水耳边，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医生见状连忙解释：“别太担心，是内镜下微创手术，创伤小。只是……”他顿了顿，“手术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切除干净，这点必须告知您。”
“万一……没切干净呢？”大水脱口而出，又觉失言。
“那就三个月后再行二次切除。”医生语气平静。
手术很快进行。大水将实情告诉了小娟，却隐去了“癌变”二字。术后静养一周，看着小娟能进食，精神也渐好，医生准许出院。离沪前，大水特意带小娟登上了东方明珠塔。俯瞰黄浦江两岸的恢宏气象，两人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
回到温州，大水第一件事便是调整财务分工，坚决不让小娟再操劳，只嘱咐她安心静养。岳父母胡子荣夫妇看着女儿苍白消瘦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
阿美向大水汇报了催收三家主机厂欠款的成果，大水惊喜交加，心底对阿美的能力佩服不已。看着眼前这位年已三十一岁、聪慧干练却依旧孑然一身的“恩人”，大水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命运待己何其厚，李建设父女这份恩情，此生难报。
李建设的心境却是另一番光景。他真切地感到了“老”。面对层出不穷的新技术、物欲横流的外部世界，以及车间里日益取代人工的机械臂和智能化设备，他第一次尝到了“江郎才尽”的无力感。他渴望含饴弄孙，却实在不明白，自己那才貌双全的女儿，为何对众多追求者视若无睹，对她妈妈安排的相亲更是避而不见。自己牌不会打，鱼不愿钓，门球更提不起劲……只剩下看书、散步，日复一日。
他决定向大水辞行。
走进大水的办公室，大水以为老厂长有要事，起身就要关门。李建设摆摆手：“不用，说几句就走。”大水还是轻轻关上了门，恭敬地泡好茶，端坐在他对面，像个聆听教诲的徒弟。
“大水啊，”李建设声音低沉，“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做了。帮不上你，别见怪。”
大水心头猛地一沉，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脑中飞快回想：“李厂长，怎么了？是不是上次液压泵厂职工安置的事您生气了？……”
“不是！不是！”李建设连连摆手。
“那……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大水几乎是在检讨。
“你做得很好，对我也足够尊重。是我老了，”李建设目光有些黯淡，昔日那锐利如鹰的眼神仿佛蒙了尘，“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干了半辈子企业，也累了，想歇歇。”
大水凝视着老厂长，心头涌起酸涩，语气却无比恳切：“李厂长，您千万别这么说！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榜样，您身上的东西，我一辈子也学不完！您不知道您的分量有多重！且不说您的人品风骨，让宋区长、虞董事长都发自内心敬重，单说厂里的工人，多少思想疙瘩，我说破嘴皮没用，您老一出面，大家就服！这份威望，谁能比？还有您几十年的技术功底、管理智慧，那都是无价之宝啊！”
这番话像暖流注入心田，李建设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
大水倾身向前，目光灼灼：“李厂长，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琢磨公司化改造的事。下面摊子大了，我想把宏海厂组建集团。这些我不太懂，正需要您指点迷津！这几年参加厂长经理班，我越来越体会到企业文化的重要，您是真正的行家！我计划集团成立后，设立企业文化推进委员会，想请您出任主任。这些想法，本想过几天专门向您讨教，今天您来了，我就厚着脸皮先开口了！请您务必再帮帮我，帮帮阿美，帮帮宏海！”
大水的真诚恳切，像火星点燃了李建设心底沉寂的热血。他其实多怕无所事事！沉默片刻，他终于缓缓点头：“好吧……帮不上太多，你可别嫌弃我这老头子碍事。”
“哪里话！感激都来不及！”大水喜出望外，连忙续茶。
“你忙吧，我先走了。”李建设摆摆手，站起身。这一刻，他腰背挺直，步履间仿佛找回了久违的劲道。
送老厂长到门口，望着他远去的、重新变得挺拔的背影，大水心头暖意融融。人生在世，能遇到贵人，何其有幸？知恩图报，是为人之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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