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城南门的集结地,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凝滞了片刻。那辆吱呀作响的“移动杂物堆”终于停止了摇晃,瘦骨嶙峋的牦牛“小灰”打了个疲惫的响鼻,喷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老仆钱叔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沉默地将一个看起来相对结实、却依旧塞得鼓鼓囊囊的巨大书箱从车上拖了下来,重重放在谢知味脚边,然后便退到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知味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被称为“璇玑阵盘”的古怪青铜仪器,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苍白清秀的脸上还带着方才摔跤时沾染的尘土,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兴奋地在陆烬、隼七、鸩十三、影九身上扫来扫去,最后更是毫不避讳地、充满探究欲地定格在苍牙那迥异于常人的暗金色竖瞳和狂野不羁的姿态上。
“这位……壮士?”谢知味试探着开口,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观阁下形貌气韵,似乎非我人族血脉?可是来自青木妖国?我曾于《万族异闻录》残卷中看到过关于妖族‘金瞳力士’的记载,据说其瞳蕴风暴,力可拔山,不知与阁下是否……”
他话未说完,苍牙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厌恶的冷哼,暗金竖瞳瞥了谢知味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嗡嗡叫的、恼人却又微不足道的飞虫。他甚至懒得回答,直接闭上了眼睛,抱臂假寐,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这“聒噪废物”的无视。
谢知味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恼,只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又对鸩十三腰间的那些皮囊产生了兴趣:“这位兄台,你这些皮囊里的药物,气味颇为奇特,似乎混合了‘冰魄花’、‘蚀心草’以及……嗯,还有一种我从未闻过的腥甜之气,莫非是某种变异蛇毒?不知其药性如何?可否让在下……”
鸩十三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将皮囊往身后挪了挪,眼神警惕。
陆烬看着这混乱而古怪的一幕,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履行队长的职责。
“隼七,前出三里侦查,确认路线安全,留意任何可疑痕迹。”
“影九,负责断后,清除我们走过的痕迹,注意后方动向。”
“鸩十三,检查所有人的基础补给和药品,确保足量。”
他的命令清晰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隼七和影九立刻领命,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风雪之中。鸩十三也沉默地开始行动。
就在陆烬准备对谢知味交代一些基本的行军纪律和注意事项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南门区域的沉寂。
只见一名身着风隼司暗青衣的信使,骑着一匹神骏的北地战马,旋风般冲至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陆烬抱拳行礼,声音洪亮:“陆队!司主有令!”
信使双手奉上一枚小巧的、刻着隼鸟纹样的玉符。
陆烬接过玉符,灵识探入,严烽那冰冷而独特的意念波动瞬间传入脑海,内容简单而直接:
“苍牙,编入你的小队,同行。此乃建议,亦是军令。”
玉符在传递完信息后,便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空气中。
陆烬握着那枚瞬间失去灵性、变得冰凉普通的玉符,指尖微微用力。果然……严烽最终还是以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苍牙塞了进来。这绝非临时起意,更像是一步早已安排好的棋。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抱臂假寐、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苍牙。这位妖族巡风使,实力强横,理念迥异,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成为绝境中的强大助力;用得不好,恐怕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自己。
而此刻,苍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那双暗金色的竖瞳,目光穿透风雪,与陆烬对视。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被强行安排的恼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玩具般的漠然与探究。
“看来,你这弱小人族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苍牙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陆烬没有回应他的嘲讽,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看向一旁还在试图研究牦牛“小灰”身上皮毛纹路的谢知味,沉声道:“谢先生,该出发了。”
谢知味“啊”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拍了拍“小灰”的脑袋,抱起他的阵盘和几卷最重要的书册,跟上了陆烬的脚步。
队伍,终于开始移动。
陆烬走在最前,谢知味紧跟在他身侧,依旧在喋喋不休地低声念叨着什么“地脉节点”、“能量逸散”之类的术语。苍牙则不远不近地吊在队伍侧后方,步伐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尽管姿态依旧疏离,但那属于顶级猎食者的本能,让他自动承担起了部分警戒的职责。隼七和影九如同无形的幽灵,在队伍前后若隐若现。鸩十三则沉默地走在队伍中间,如同一个移动的药囊。
风雪重新变得猛烈,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这支由人族风隼、古怪学者、妖族强者组成的,充满了矛盾与不确定性的队伍,终于离开了永冻城那相对安全的范围,踏入了茫茫无边的、被死亡与未知统治的雪原。
陆烬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洪荒巨兽般沉默的黑色雄城。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便如同一叶投入狂暴大海的孤舟,命运的缆绳已经系紧,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还是通往真相的狭窄航道,唯有走下去才能知晓。
而此刻,在风隼司深处,那间永远昏暗的“听风堂”内。
严烽司主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边境地图前,独眼凝视着代表“葬雪原”和“第七前哨观察站”的那片被特意加深的阴影区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一条蜿蜒的、通往冰裂谷的虚线。
桌上,那几封来自灰堡镇、用诡异密码书写的密信,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蛰伏的毒蛇。
“种子已经播下……”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寒风吹过枯骨,“就看这风雨,能催生出怎样的果实了。”
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深邃难测的光芒。
命运的丝线,于此汇聚。一场席卷整个北冥,乃至更广阔天地的风暴,正以这支小小的队伍为中心,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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