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将至。
梁山泊聚义厅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各营头领、大小喽啰,但凡能抽身的,几乎尽数到场。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死寂,却又暗藏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躁力量。无数道目光,或期待,或恐惧,或愤怒,或茫然,都聚焦在那临时搭建的香案,以及香案后那张空着的、代表朝廷威严的太师椅上。
宋江、卢俊义、吴用等核心头领,皆身着最为“体面”的衣袍,立于队伍最前方。宋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眼神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仿佛今日不是接受招安,而是登基大典。吴用羽扇轻摇,目光却不时扫过身后的人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王凌峰站在一众头领之中,位置并不显眼。他面色平静,目光低垂,仿佛与周遭的暗流涌动毫无关联。只有站在他身旁的林冲、鲁智深等人,能感受到他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所蕴含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张力。
时辰到。
鼓乐声起(虽是山寨乐手,却也奏得似模似样)。只见那李承旨,在一队禁军护卫和宋江亲自陪同下,缓步而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朱红官袍,下巴抬得更高,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圣旨,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广场上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平息。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李承旨走到香案后,傲然立于太师椅前,目光扫过下方这群在他看来形同草芥的贼寇,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拿腔拿调的官腔,朗声宣读:
“制曰:朕闻梁山泊宋江等,本系良民,缘为官司所迫,致罹罪愆。今能悔过自新,率领部众,情愿归降,朕心甚慰。兹特赦免宋江等大小人等所犯一切罪愆,尔其钦哉!……”
圣旨的开篇,依旧是那套冠冕堂皇的赦免说辞。宋江等人听得面露“感激”,微微躬身。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广场上的气氛骤然冰封!
“……宋江可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卢俊义可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吴用可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
一个个官职从李承旨口中念出,声音清晰,却如同冰冷的刀子,割在越来越多人的心上!
名单很长,但几乎全是宋江嫡系心腹和后来上山的降将!而原本梁山的老班底,尤其是那些与官府有着血海深仇、或性格刚烈不愿为官者,如林冲、鲁智深、武松、刘唐、三阮等,要么官职低微得可怜(如阮小七仅得个“盖天军都统制”),要么干脆榜上无名!
这哪里是招安?这分明是收买和分化!用官位彻底撕裂梁山原有的兄弟情谊,将宋江集团与其他人彻底割裂开来!
李逵第一个忍不住,低声骂道:“直娘贼!怎地没有俺铁牛?!”
刘唐脸色铁青,虬髯都在微微颤抖。
三阮兄弟互看一眼,眼中皆是怒火与嘲讽。
林冲低着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鲁智深摸着光头,嘿嘿冷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
武松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那李承旨却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屑于察觉下方情绪的变化,依旧抑扬顿挫地念着,直到最后:“……望尔等感念天恩,恪尽职守,勿负朕望。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
广场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宋江脸上闪过一丝激动,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便欲率先跪下,领旨谢恩。
就在此时——
“且慢!”
一个清朗却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炸响,打破了这死寂!
所有人骇然望去!只见王凌峰排众而出,大步走到香案之前,直面那李承旨和脸色骤变的宋江!
“王凌峰!你欲何为?!”宋江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王凌峰却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电,直视那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有些发懵的李承旨,声音朗朗,传遍整个广场:
“天使!这圣旨,我等不能接!这官,更不能做!”
哗——!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被王凌峰这石破天惊的举动惊呆了!
李承旨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变色,指着王凌峰:“你……你是何人?安敢口出狂言,抗旨不遵?!此乃灭族之罪!”
王凌峰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嘲讽:“灭族?我等聚义梁山,哪个不是被逼得家破人亡,无处容身?!还在乎多一桩灭族之罪吗?!”
他猛地转身,面向广场上所有梁山兄弟,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兄弟!且听我一言!这圣旨,看似恩典,实乃毒药!这官职,看似荣耀,实乃镣铐!”
“其一!此诏名为招安,实则分化!所列官职,尽是些虚衔散官,无兵无饷无地!更将我等兄弟分拆四处,调往天南地北!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朝廷只需一纸调令,便可让我等兄弟骨肉分离,甚至互相征伐!昔日方腊麾下豪杰,受招安后是何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其二!即便我等忍气吞声,接了这官职,去了那楚州、庐州!当地官吏,岂容我等这些‘草寇’与之同堂为官?必是处处排挤,时时刁难!昔日仇家,更会寻机报复!我等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不出一年半载,恐怕便是各种‘意外’横死,死得不明不白!”
“其三!也是最紧要的!”王凌峰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利剑,直指那圣旨,“这圣旨之上,可曾提及半句,如何处置那害得我等家破人亡、逼我等上山的蔡京、高俅、童贯等奸佞之徒?!可曾承诺半句,整顿吏治,清理朝纲,还天下一个公道?!没有!半句没有!”
“它只让我们忘记血仇,摇尾乞怜,去给那些贪官污吏磕头称臣!它只让我们用兄弟们的血,去染红那狗官的顶戴花翎!”
“这样的招安!这样的圣旨!接它何用?!做官何益?!”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王凌峰的话,如同狂风暴雨,将圣旨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撕得粉碎,将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剖开,展现在所有梁山好汉面前!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
“王头领说得对!”
“不能接!”
“忘了晁天王之仇了吗?!”
“高俅老贼还没死!”
“这官,俺不做!”
刘唐、三阮等老兄弟第一个怒吼起来!
李逵更是抡起板斧,咆哮道:“撕了那鸟旨!”
鲁智深、武松等人虽未喊叫,但眼神中的决绝已然说明一切!
就连许多原本对招安抱有幻想的普通喽啰,此刻也如梦初醒,面露愤慨!
宋江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王凌峰,气得说不出话:“你……你……妖言惑众!”
吴用急忙想打圆场:“诸位兄弟,切勿冲动!此事可从长计议……”
但已经晚了!
群情已然沸腾!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撕了它!”
顿时应者云集!
“撕了它!”
“撕了那昏君的旨意!”
李逵第一个猛冲上前!刘唐、阮小七等十余名性如烈火的头领紧随其后!那李承旨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圣旨连连后退,却被汹涌的人群瞬间淹没!
只见李逵劈手夺过那卷明黄色的绸缎,双臂用力——“嗤啦”一声裂帛巨响!
那代表着皇权、代表着招安希望的圣旨,竟被黑旋风李逵,当着朝廷天使和全体梁山好汉的面,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碎片飘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撕碎圣旨的李逵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这么做了。
那李承旨目瞪口呆,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反了!反了!你们……你们这是造反!大逆不道!朝廷必发天兵,将尔等碾为齑粉!”
王凌峰冷冷地看着那飘落的绸缎碎片,声音如同寒冰,掷地有声:
“不是造反,是讨还公道!”
“回去告诉那东京城里的官家,梁山泊的男儿,膝盖硬,跪不下!想要梁山招安?可以!拿高俅、蔡京的人头来换!拿一个清平世道来换!”
“否则——”
他目光扫过全场激愤的兄弟,声音陡然提升,如同惊雷:
“便让这八百里水泊,成为尔等朱紫公卿的坟场!”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是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与附和!
招安的路,被王凌峰一番话,被那撕碎的圣旨,彻底断绝!
聚义厅前,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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