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的总督府肃穆冷清，青砖灰瓦间透着森严气息。
穿过三道朱漆大门，沿途侍卫如雕塑般伫立，铁甲折射着冰冷的光。
引路的老仆步履蹒跚，在青石板上踏不出半点声响。
转过影壁，前堂大厅内胡宪林正伏案批阅军报，案头镇纸压着的，赫然是庞远发来的青梅关捷报。
大人，周参军到了。老仆声音细若蚊蝇，却绵延悠长。
胡宪林笔锋未停，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抬头。
这位大齐第一儒将面容如刀削般冷峻。剑眉下一双凤眼不含半点温度，仿佛两潭封冻的寒泉。
青梅关一战，打得漂亮。胡宪林将笔放下，一旁的书童赶紧接过。
庞远的军报我看了三遍。胡宪林示意周平坐下，用滑翔服突入青梅关，这主意妙得很。没想到你不但精于战法，还会设计兵器。
周平微微欠身，双手抱拳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是因势利导，见关城临海，海风强劲，才想起幼时见过的纸鸢之技。至于那滑翔服，实则是渔阳村老匠人点拨，下官不过稍加改良罢了。
周平总不能说滑翔服是21世纪的产品，所以只能编个谎话是得益于老匠人指点。
周平说着，眼角余光却瞥见胡宪林案几上摊开的一本《军器图录》，正好翻在那一页，书页边缘还沾着新鲜的墨迹。周平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月余之前，公西子曾与老夫谈起过你，《将进酒》老夫拜读过，果然文采斐然，千古流芳。胡宪林突然说道。
周平抱拳：“折煞下官。不知公西前辈近来可好，来东南之前，我于荒野山林之间碰巧遇见了税银一案的关键证人，已拜托友人押送回京，想来应该有消息了。”
胡宪林点点头说道：“已收到消息，虽然公西子仍在天牢，应该不日便将获释。想来你还真是一员福将，也难怪圣上差你来东南，可是……”
说到这，胡宪林突然剑眉倒竖，眼中寒光暴射：可是你为何要命渔阳村民私造千余兵刃，这是要犯上作乱吗？
周平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来离开青阳城时渔阳村民为表达感激为自己打造兵刃的事。
不过很快周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是有人盯上了自己，可究竟是谁，一点头绪都没有。
周平知道自己辩无可辩，毕竟打造兵器这事确实是自己疏忽了，可是又不能将一刀顶万刀的事说出，毕竟他兼任暗卫的事属于机密。
只见他一拱手，说道：“总督大人，我承认是有让村民们打造兵刃，但绝无造反之意。于情，说不过去，我在京城还有二叔二婶和两个妹妹，我若真有反意，为何不将他们安置好；
于理，我来东南之前不过是一名捕快，从未出过京城，一无外援，二无内应，私造一千余把兵刃也不过是螳臂挡车，根本不成气候……”
“可你身后有沐阳公主和太子。”胡宪林说道。
周平愣住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在以前，他绝对可以想到这一层。
可如今轮到自己，确实有点冲动了。
若是有人想借此事扳倒太子呢？
于是，周平便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重新梳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脑海里。
“是那狗东西！”二狗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周平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承认确有此事，那就好办了，来人！”胡宪林喊道。
大堂之外，四名铁甲侍卫鱼贯而入。周平注意到他们腰间的制式横刀——这是胡宪林的亲卫。
周平私造兵器，图谋不轨。胡宪林背过身去，押入大牢，明日解送京师。
周平没有反抗。二狗在脑海中尖叫：跑啊！老子能让你三息之内冲出这院子！
然后呢？周平在心中冷笑，让我二叔一家替我顶罪？
铁链扣上手腕的刹那，周平瞥见胡宪林微微发抖的手指。这位儒将始终没有回头。
清平城县衙后堂，秦孝成正在赏玩新得的翡翠镇纸。
大人。赵德全躬身递上文书，这是按您吩咐改过的供词。
秦孝成头也不抬：临海城那边有消息了？
刚到的飞鸽传书。赵德全脸上堆着笑，胡大人已经将周平收押，明日就要押送京城。
翡翠镇纸地落在案上。秦孝成终于抬起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德全啊，这事办得不错。
都是大人栽培。赵德全腰弯得更低了，只是下官不明白，为何不直接...
蠢货。秦孝成轻声道，要想直接杀了周平，易如反掌，可如今却能一石二鸟，岂不快哉？他摩挲着镇纸上精致的蟠龙纹，何况现在人是在他临海城抓的，哪怕有什么变故，将来朝廷问罪，自然有他胡宪林顶着。
赵德全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那些渔阳村的村民呢？”秦孝成问道。
早处理干净了。赵德全眯起眼睛，那些村民现在应该已经在南疆矿场了。
秦孝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听说临海的县令有了缺。
赵德全心跳骤然加速，额上渗出细汗：下、下官不敢...
好好干。秦孝成将一份公文推过来，今年考绩我给你个，平调到临海，两年后，临州刺史便是你的了。
“谢大人！”
临海城大牢比想象中干净。
周平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听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二狗难得安静，血雾在念珠里缓缓流动。
周大哥！
小渔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平抬头，看见少女扒着牢门栏杆，脸上满是泪痕。她身后站着个满脸不耐的狱卒。
你怎么来了？周平皱眉。
我、我给了他一两银子...小渔抽噎着，周大哥，他们为什么抓你？咱们不是夺下了青梅关，立了大功吗？
狱卒突然咳嗽一声：快些！
小渔慌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买了些烧饼...还有...她手忙脚乱地翻找，一枚铜钱掉在地上。
周平看着少女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清平城外见到她时，那双满是茧子的手也是这样发抖。
小渔。周平隔着栏杆按住她的手，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出城，往北走...
我不走！小渔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我去找胡大人说清楚！你明明...
傻丫头。周平苦笑，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说清楚就能解决的，听我的，去京城。
狱卒开始拽小渔的胳膊。少女死死抓着栏杆，指甲都泛了白。最后被拖走时，她突然喊道：周大哥！我、我去京城找谁？
“找怡香阁的香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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