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时间像是凝固在黑暗与黎明的夹缝中。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哧——”,重型装甲车的液压尾门缓缓滑开,如同拉开一只巨大而冰冷的金属罐头。
瞬间,外界混杂着消毒水与未知化学试剂的冷气倒灌而入,冲散了车厢内原本浑浊的人体气息。周凡被身后的力量推得一个趔趄,脖颈上项圈后方的金属接口随之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精准地扣上了一条粗硬的牵引链。链子另一头传来的力道不容抗拒,他踉跄着踏出车厢,赤足直接踩在冰凉的合金地板上,那刺骨的触感让他瞬间彻底清醒: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尽管残酷却尚有规律可循的矿坑,这里是深渊的更下一层,是连绝望都可能被重新定义的地方。
眼前的走廊向远处延伸,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完美的银灰色。天花板内嵌的灯带散发出冷白的光芒,均匀而无情地照亮每一个角落。每隔三米,便有一道结构复杂的安检门,红绿指示灯如同审判之眼,交替闪烁着,仿佛在给每一个经过此地的生命进行冷酷的命运打分。脚步声在这近乎绝对光滑的壁面之间被反复折叠、放大,形成令人不安的回响。
十名和他一样的“志愿者”,身着统一的、背后印有临时编号的白色防护服,排成一条断续而沉默的线。Ω-5、Ω-9……周凡居于队列中段,编号Ω-7。那鲜红的数字并非简单的印刷,它们仿佛拥有生命,随着佩戴者脉搏的搏动而微微明灭,如同皮下植入了一盏盏昭示着“实验品”身份的小灯。
一侧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后,隐约有人影晃动。很快,李维斯——Ω项目的最高主管——出现在观察窗前。他穿着浆洗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纽扣严谨地系到最顶端,金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屏幕上流动的矩形数据流,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仅仅是抬了抬手,押送的守卫们便如同接收到精确指令的机器,立刻止步。
“各位工人,”李维斯的声音通过隐藏的扩音器传来,温润悦耳,却带着某种经过精密计算的、金属般的回响,“感谢你们自愿为科学献身。”他说话的同时,微微欠身,动作标准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那姿态,更像是在面对一组贵重的精密仪器,而非一群活生生的人。
紧接着,所谓的“免责协议”被递到了每个人面前。那电子纸薄得几乎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然而上面显示的条款文字却黑得渗人:
【实验过程可能导致不可逆的器官衰竭、基因序列崩溃、脑功能永久终止……】
【参与者自愿放弃与此相关的全部法律追诉权……】
【实验过程中产生的所有生物组织、生理数据、以及任何形式的变异产物,其所有权永久归属于深蓝科技……】
冰凉的电子笔被强行塞进周凡的指缝,金属笔杆冷得透骨。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死亡”那两个冰冷的字眼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耳边,仿佛再次响起了矿场深处沉闷的爆炸轰鸣,鞭王巴克尔甩动鞭梢的破空厉啸,以及自己剧烈咳嗽时,喉头涌上的那股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气息。
都是在走向死亡,无非是慢性的凌迟。而眼前这张纸,似乎提供了一种更为“快捷”的可能性——至少,伴随着巨大的未知。内心深处那丝被压抑已久的不甘,如同一点暗火,开始在冰冷的胸腔里悄然舔舐、复燃。他不再犹豫,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在指定区域写下了“周凡”二字。最后一笔的捺划,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划破了薄脆的电子纸背,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告,划开了包裹着自己命运的、无形的裹尸布。
李维斯的脸上浮现出微笑,那弧度的精准,如同用量角器精心刻划而成:“欢迎成为科学的基石。”他随即微微抬了抬下颌。身旁的助手立刻在平板电脑上勾选、输入:
【Ω-7:基因潜力F级\/身体高损伤史\/理想空白对照组】
字母输入完成的瞬间,意味着一条鲜活的性命,已被正式归档,归类为可消耗的“实验耗材”。
预备舱是圆形的,直径约六米,幽蓝色的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让人恍如置身于某种巨兽的腹腔内部。顶部的环形喷头开始无声旋转,喷洒下细密的雾状消毒液,如同冰冷的雨。周凡的皮肤瞬间紧绷,所有毛孔在刺激下集体关闭。他背靠着冰冷的弧形墙壁滑坐下来,脖颈上项圈那个代表“活跃”状态的红点,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闪烁着——每亮一次,都像是在为他剩余的生命进行一次冷酷的标价。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然而传来的刺痛感却显得异常遥远。因为胸腔里那股名为“不甘”的火焰,正在持续升温,几乎将原始的恐惧挤压到了意识的边缘。
玻璃幕墙之外,李维斯正与他的助手低声交谈。他们的口型偶尔透过观察窗被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死亡阈值的数据记录优先。”
“……F级个体的完整实验数据非常稀缺,注意,别浪费。”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批即将过期的化学试剂,而非决定他人生死的实验流程。
突然,预备舱内的主照明灯骤然熄灭,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只剩下十名“志愿者”项圈上那十颗小小的红点,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无声漂浮。
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女声在舱内平静地响起:
“Ω-7,第一阶段注射准备。”
话音落下,前方的气密门无声地滑开,外面通道更为强烈的冷白色光芒涌入,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漫过他的脚踝。
周凡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在舌尖悄然绽开——他分不清这味道是之前咳出来的,还是自己无意识咬破了口腔内壁。
他用手撑住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虽然依旧踉跄,却坚定地向前迈去。
前方的黑暗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利落地劈成两半,而他,正走向其中更锋利、更未知的那道缺口。
锁链尚未断裂,但名为“不甘”的火焰,已在冰冷的链节之间被悄悄点燃,发出细不可闻却持续不断的“咔咔”声响——
像某种被囚禁已久的幼兽,终于开始试探性地,用稚嫩却坚定的牙齿,啃咬起禁锢它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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