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恐惧和压抑，而是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悲伤。
微弱的烛光下，一群受尽折磨的幸存者，和一个为他们哭泣的陌生少年，构成了一幅无比悲伤却又透着一丝微弱人性光辉的画面。
这悲伤的宣泄中，属洛渺哭得最投入、最响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
他哭到后来大概是真没力气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那群幸存者面前的地上，跟他们面对面，继续抽抽噎噎。
他那副样子，倒让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幸存者们有些不知所措，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气氛一时竟有些诡异的……缓和？
裴峥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他听到卷帘门外传来了一些不寻常的、细微的抓挠和嗬嗬声。
他立刻起身，走过去，一把将还坐在地上掉金豆豆的洛渺拎了起来，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警告：“别嚎了，再嚎，外面的‘邻居’就要被你这嗓门引过来开派对了。”
洛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赶紧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留下一双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惊恐地瞪着门口，身体还因为刚才哭得太猛而一抽一抽的。
裴峥看着他这副怂包样，无奈地摇摇头，转而看向那些依旧不敢动地上食物的幸存者，语气尽量放得平和：“你们吃吧，这些东西是给你们的，我们还有储备。”
那些人看着地上包装完好的食物，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但长期被压迫和虐待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们依旧不敢伸手。
裴峥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一种方式，声音沉了些：“你们不吃，我们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拿回来的。
难道又要像那些发霉的馒头一样，等到放坏了、不能吃了再吃吗？食物是用来活命的，不是用来看着坏掉的。”
这话似乎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是啊，以前不是没有过好心人给过一点东西，但往往还没来得及吃，就会被“护卫队”的人抢走，或者藏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变质。
那种绝望，他们经历了太多次。
人群中，那个之前问洛渺“哭什么”的清秀男生第一个颤抖着伸出手，飞快地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块压缩饼干，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怕它飞走一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渐渐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拿起食物，开始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了起来。
没有人争抢，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压抑的、满足的叹息。
半个小时后，食物被小心地分食完毕，包装纸都被仔细地抚平收好。
店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死寂和绝望，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裴峥见他们情绪稍微稳定，才斟酌着开口：“那个……”
之前开门的女人，也就是吴悠，抬起头看向他。
裴峥问道：“吴姐，你之前提到的‘护卫队’，到底是什么情况？”
吴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混杂着恐惧和讥讽的苦笑：“护卫队……听这名字，你们一定以为是个保护幸存者、维持秩序的好组织吧？”
裴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吴悠的笑容更加苦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我们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他们确实在末世初期救了一些人，给了我们一个容身之所，但是很快……他们就露出了真面目。”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把救下来的人……像牲畜一样圈养起来，服从他们命令的，听话的，偶尔能被带出去搜寻物资，或者……或者用身体去‘换取’一些东西，不服从的，反抗的，就直接被关起来，断水断粮，或者……被扔出去喂丧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我们……我们就是前几天实在忍受不了，联合起来闹了一次，结果……就被他们当做‘不安定因素’，直接赶了出来。
他们把我们扔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是想让我们自生自灭，被丧尸咬死！我们本来有将近三十号人……逃到这里，就只剩下现在这些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那帮畜生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羞辱我们，打骂我们取乐！还……还会故意放几只丧尸进来，看我们狼狈逃命的样子……就在今天早上，他们才刚离开！”
裴峥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沉声问：“他们人那么多，你们就没有想过反抗吗？”
吴悠绝望地摇摇头，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没用的……他们的老大，那个叫‘铁拳’的，是个怪物！力气大得吓人，一拳能打穿墙壁！没人敢惹他……”
“异能者。”顾渊低声说了一句，和裴峥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吴悠看着他们，没有反驳。
末世一个多月，拥有特殊能力的“异能者”已经不再是秘密。
她苦涩地笑了笑，劝道：“所以……你们最好天一亮就赶紧离开，不说别人，”
她指了指洛渺、夏栀和凌煊，“就他们三个这样的，长得好看，年纪又轻，肯定会被那帮畜生看上抓走的！”
裴峥没有回应她的劝告，反而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们……还能坚持吗？”
吴悠愣住了，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峥语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基地，很大很安全，而且，我们正在有计划地收容幸存者，所以……”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让所有幸存者都难以置信的承诺，“等我们完成这次的任务，会想办法回来接你们，带你们去我们的基地。”
这话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所有幸存者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峥，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吴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裴峥郑重地点头：“真的。”
洛渺也赶紧抹掉眼泪，用力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可以的！只要你们坚持住，等我们回来，就一定带你们走！”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种，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这些饱受折磨的灵魂。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激动和期盼，哽咽着，用力点头。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至少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活下去，等到这些人回来！
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着、看起来和江屿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小声开口：“你们……你们要去哪里呀？”
裴峥看向她，放缓了语气：“我们要去市中心的医院，找一些急需的药品。”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那……那能不能带上我？”
她怕被拒绝，急忙补充，“不用带我去医院！你们带我到市区就行！我……我想去找护卫队的那帮人！”
众人都是一愣。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妹妹……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被关在体育馆……我想去救她……”
洛渺敏锐地捕捉到信息：“护卫队的老巢在市中心？”
吴悠搂住小女孩，替她回答，声音带着恨意：“对，他们在市中心的体育馆，那里……那里关了很多像我们一样不听话，或者被他们看上的人，像个监狱！”
洛渺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裴峥，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一种“你懂的”的意味。
裴峥与他视线交汇，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微微颔首，眼神锐利而坚定。
洛渺得到肯定的回应，立刻转向吴悠和那些幸存者，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大声宣布：“我们改变计划了！我们，要去救体育馆里的人！”
话音刚落，系统的提示音在洛渺脑中准时响起：
【叮！任务开启：拯救体育馆内的幸存者。呼——好险，差点又没赶上发布。】
洛渺：【……】他简直无力吐槽，【你这任务发布得可真是‘及时’啊。】
吴悠被洛渺这突如其来的宣言惊呆了：“你……你们……”
顾渊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开始进入战术规划状态：“吴姐，还有各位，我们现在需要了解护卫队的所有情报。
请把你们知道的，关于他们的人数、装备、据点布局、巡逻规律，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们，越详细越好！可以吗？”
吴悠看着顾渊沉稳可靠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同伴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可以！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顾渊开始详细询问：“他们具体有多少人？”
吴悠回忆着：“核心成员大概三十几个，但下面还有一些被他们武力胁迫不得不听话的……具体多少不清楚，他们手里有枪，数量不算少。”
顾渊点点头，继续问：“那被他们困在体育馆里的人，大概有多少？”
吴悠想了想，用手比划着：“很多，主要都关在体育馆的主篮球馆里，我记得……大概需要一辆大型货车和一辆中型货车，才能勉强装下。”
顾渊在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人数不少，但还不算最麻烦的情况。”
吴悠看着他们冷静分析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担忧和颤抖，说出了心里话：“说实话……我……我不希望你们去。”
顾渊愣了一下。
吴悠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真诚的关切：“那里太危险了！他们人多，有枪，还有异能者！你们……你们万一……万一没命了怎么办？为了我们这些人，不值得……”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份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的善良，更让人心疼。
洛渺却一把抓住吴悠布满伤痕的手，他的手心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勇敢：“没关系！我们不怕！”
吴悠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这个爱哭的少年，此刻却说着最无畏的话。
裴峥揉了揉眉心，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你放心，我们不会盲目行动，我们会制定计划，保护好自己，救人的前提，是我们自己能活着回来。”
他的保证让吴悠稍微安心了一些，她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裴峥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按照他们的习惯，明天还会有人来你们这里吗？”
吴悠肯定地点头：“会的，只要是派出来‘巡查’或者……‘取乐’的人安全回去了，第二天必定会再来一批。
如果没回去……他们也不会立刻派大部队来搜寻，毕竟从市区到这里也挺麻烦，他们懒得费这个劲，只会把这里标记为‘已清理’或者‘危险区域’。”
裴峥心中有了数，他看向这些伤痕累累的幸存者，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这里有医生，”
他指了指夏栀，“需不需要让他先帮你们检查处理一下伤口？至少先控制一下感染。”
吴悠和众人都愣住了。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不图回报的关心了。吴悠的眼圈又红了，她用力点头：“……谢谢，谢谢你们！”
夏栀拿着简易医疗包走了过去，尽量放柔声音：“别紧张，我看看。”
他仔细地为每个人检查伤势。越是检查，他的脸色越是沉重。长期的营养不良、各种新旧伤痕、明显的感染迹象……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检查完后，夏栀走到裴峥身边，揉着眉心，语气凝重：“情况很不好，普遍营养不良，伤口感染，还有几个有内伤的迹象，我的建议是，从医院拿到药品回来后，必须先在这里给他们进行初步治疗和营养补充，稳定情况，否则，他们很可能撑不住返回基地路上的颠簸。”
裴峥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了。药品优先。”
这时，洛渺看着幸存者们身上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烂衫，又看了看这满店的服装，忽然提议：“那个……你们要不要……换一下衣服？这里这么多衣服，找些合身的换上吧？”
吴悠和众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不是不想换，而是以前换了也没用，很快又会被弄脏弄破。
但是现在……看着洛渺那双充满期待和鼓励的眼睛，看着裴峥等人坚定的目光，一种久违的、想要重新拾起尊严的念头，悄然滋生。
洛渺看着他们犹豫的样子，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温暖的笑容，大声说：“换吧！我相信，这次换上的衣服，只有你们自己，才有资格决定什么时候脱下来！”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中了所有幸存者内心最深处！
是啊，他们想要穿上一件干净完整的衣服，不是为了取悦谁，也不是被迫，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作为“人”的尊严！
众人互相看了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带着点羞涩、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希望，好像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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