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关闭了终端，刺眼的白光从视网膜上消失，但那片象征着终结的苍白却仿佛烙印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缓缓站起身，离开了仓库。
冰冷的夜风吹过哨站的围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文明哀悼。凯尔没有休息，他正靠在一辆装甲车的车轮边，用一块粗布细致地擦拭着他的那把旧式步枪。金属枪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一如他此刻的侧脸。
听到脚步声，凯尔抬起头，看到了林夜那张前所未有的凝重面孔。他从未在林夜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即使是面对最凶悍的变异生物，或是最狡诈的掠夺者，这个年轻的男人也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游戏的从容。
但现在，那种从容消失了。
“有结果了？”凯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声问道。他已经猜到，能让林夜如此失态的，必然是那个“先驱者”遗物中的秘密。
林夜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将一个便携式数据板递了过去。上面没有那些复杂的解析数据，只有被他整理出来的关键日志条目，以及最后那一张定格着毁灭的、纯白的影像。
凯尔接了过去，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的呼吸随着一条条日志的滚动，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当他看到最后那句“协议修改：‘净化’已授权”以及那张代表着全球打击的模拟图时，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恐惧的情绪。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片毁灭性的白光上。
“天……坠之灾……”凯尔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握着数据板的手在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这不是天灾。”林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凯尔的心脏上，“这是人祸。一个叫‘先驱者’的文明，用他们自己悬挂在天上的武器，毁灭了他们自己。”
凯尔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的震撼。“神罚……传说里，这是神明对凡人无尽傲慢的惩罚！”他喃喃自语，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苍白，“古老的典籍中记载，先驱者们建造了通天的巨塔，妄图染指神明的领域，最终触怒了众神。于是，神明降下天火，焚尽了整个世界，天空像地狱一样燃烧坠落……这……这原来不是神话？”
“不，这不是神话，但也不是神罚。”林夜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他像是透过凯尔，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认知所产生的巨大鸿沟，“这是一种更冰冷、更残酷的现实。没有神，只有失控的武器和执行了错误命令的机器。”
凯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数据板还给林夜。他靠在冰冷的车轮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作为一个在这片废土上土生土长的人，他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他所认知世界的基础，在这一刻被林夜带来的真相彻底击碎。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灾难之后，世界变成了一片焦土。活下来的人们蜷缩在废墟里，像野兽一样挣扎求生。过了很多很多年，新的聚居地才慢慢出现，形成了如今的各个城邦。而那些‘先驱者’的遗迹，在我们看来，既是圣地，也是禁区。”
“人们敬畏它，因为那是‘神罚’的遗留之地，埋葬着一个胆敢挑战神明的狂妄文明。但同时，人们又无比贪婪地想要从中挖掘出东西。”凯尔的眼神望向远方的黑暗，“因为所有人都相信，遗迹里埋藏着‘神’的力量。谁能得到它，谁就能成为这片废土新的主宰。所以，一代又一代的拾荒者、掠夺者、军阀，像疯了一样冲进那些危险的废墟，寻找着所谓的‘神迹’。”
林夜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凯尔口中的“神迹”，不就是他军火库里的那些武器吗？
一个在现代地球社会生活过的人，太能理解这种“失控武器”的可怕性了。那不是神罚，那是一个文明的军事力量，强大到了可以轻易重启整个星球生态圈的地步！轨道饱和式打击……这种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概念，却是这个世界血淋淋的过去。
这一刻，林夜第一次对自己那座次元军火库，产生了除了兴奋和占有欲之外的，一种全新的、沉重无比的情感。
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追求刺激和胜利的战争游戏了。
他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地将这里视为一个超高真实度的虚拟世界，将那些变异生物和敌人视为需要清除的“怪”，将获得的武器视为通关的“道具”。他享受着解锁更强火力、用绝对优势碾压敌人的快感，像一个顶级的游戏玩家，在这个世界里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策略和暴力美学。
可是现在，凯る的讲述和眼前的真相，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所掌握的力量，他仓库里那些从AK-47到毒刺导弹，再到未来可能解锁的、更加恐怖的战争兵器……其本质，与毁灭了这个世界的“天坠之灾”，并无不同。它们都源于同一种技术逻辑，都是为了最高效率的杀戮而诞生。
它们不是道具，而是能真真切切剥夺生命、摧毁文明的钢铁凶器。
林夜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仿佛那里正托着一座看不见的军火库，一座与“先驱者”的轨道武器系统同源的力量集合体。
这股力量，足以让他在这片废土上所向披靡。
但同样，这股力量，也曾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
一丝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警惕，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追求胜利的玩家，而是一个手握着足以焚天灭世的火种的闯入者。
在这个已经因为“火”而毁灭过一次的世界里，他这个新的持火者，该如何自处？又该走向何方？
夜风更冷了，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凯尔陷入了信仰崩塌后的长久沉默，而林夜，则是在这片异世界的星空下，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他的战争游戏，从这一刻起，性质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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