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结束后，大概过了半个月，萧鹤京的腿伤才好全。
这日，他刚用完早膳，福安便来传话，说督公请他去书房。
萧鹤京神情茫然了片刻，一时间没猜到祁冀想要干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福安来到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祁冀并未像往常那样倚在榻上，而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书案上堆叠着不少奏折和文书，他正执笔批阅着，侧脸在晨光中带着病态的苍白，却也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意。
“亚父。”萧鹤京恭敬行礼。
祁冀并未抬头，只是随意指了指书案一侧空着的座位：“坐吧。”
萧鹤京依言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奏折，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他没猜错，祁冀批完手中最后一本，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丢到一旁，这才抬眼看向萧鹤京，桃花眼里带着审视：“伤好了？”
“托亚父的福，已无大碍。”
祁冀应了一声，手指敲了敲那堆奏折，“整日读那些圣贤书，不过是纸上谈兵，从今日起，这些奏折，你先替咱家过过目，拟个处理意见出来。”
接触朝务？
当心中的猜测被验证的同时，萧鹤京还是会心头为之一愣。
这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他下意识地开始推脱：“亚父，孩儿年幼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祁冀眉头轻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怕了？咱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
他话音顿住，眼底掠过一丝阴霾，随即化为冷笑：“罢了，让你看你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拟错了，自有咱家给你兜着。还是说，你只想永远做个躲在亚父羽翼下的雏鸟？”
最后那句话带着明显的激将意味。
萧鹤京压下心中的忐忑，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会。
“孩儿定当尽力。”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奏折，是江南道关于漕运粮食损耗的例行汇报。
他凝神细读，努力回忆祁冀平日教导的要点，思索着该如何批复。
祁冀也不去打扰他，自顾自地又拿起另一份密报看着，只是偶尔抬眼瞥一下凝眉思索的萧鹤京。
过了许久，萧鹤京才拟好了第一条意见。
他放下笔，刚想请示祁冀，书房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福安慌忙说道：“禀督主！四公主那边出事了！”
“那个蠢货干了什么？”
祁冀并不意外萧鹤宁那个蠢货会出事。
福安飞快回禀：“四公主她今早跑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当面递了一份、一份陈情书，说宫中用度奢靡，宫女太监劳役过重，还有各位主子打罚下人的规矩太过严苛，请求皇后娘娘革除这些陋习。”
就连萧鹤京都被萧鹤宁愚蠢的举动惊到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宫中怎么还会有这么不要命的人。
祁冀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肩膀都微微抖动：“好一个体恤下人的四公主，她是不是还觉得自个儿是上天派来普度众生的活菩萨？真是蠢的可怜。”
他笑够了，才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花，“然后呢？皇后娘娘是不是很欣慰？”
“皇后娘娘当场就震怒了，说四公主妄议宫规，诋毁皇家体面，是得了失心疯，下令将四公主禁足宫中，非诏不得出，还撤换了她身边所有的宫女太监，派了严厉的嬷嬷去管教，说要好好教教她什么事规矩。”
祁冀挥挥手，让福安退下：“没死就行，下去吧。”
“瞧见了？”
萧鹤京抬头看向他。
祁冀用笔杆敲了敲那本萧鹤京刚批阅的奏折。
“你得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觉得对，它就能成的。漕运损耗，谁不知道其中猫腻？宫中陋习，谁不晓得其残酷？可为什么千百年来，它们依旧存在？”
萧鹤京：“因为利益，因为权利。”
祁冀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小殿下：“真聪明，动漕运，就是动沿河上下无数官员的饭碗，改宫规，就是挑战皇后乃至整个后宫主子们习以为常的权威。”
“你想做事。可以，但要么，你有足够的权势，能压服所有反对的声音，让他们敢怒不敢言。要么，你就得学会算计，找到利益的平衡点，或者，抓住它们的把柄，让他们不得不听你的。”
“所以，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和天真。继续批你的奏折，好好想想，怎么在不动声色间，达到你的目的。”
萧鹤京只感觉自己快要沉溺在那双桃花眼中，想要将他占为己有。
他被自己脑海中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指尖一颤，蘸满墨汁的笔掉在刚拟好的奏折上，瞬间晕开一团刺目的墨渍。
祁冀看出萧鹤京的异常，打趣道：“怎么？批个漕运章程，还能把手批软了？还是说...想到了什么别的事，嗯？”
萧鹤京心跳如擂鼓，慌忙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孩儿、孩儿一时手滑，请亚父责罚。”
祁冀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像敲在萧鹤京的心尖上。
“咱家看你，是心神不宁。这奏折上的字，写得倒是端正，可这心，怕是不知道飞到哪处去了。”
他顿了顿，状作不经意般提起：“对了，那个书韵，在你那儿伺候了也有些时日，用着可还趁手？”
书韵，那个祁冀随手赏赐给他，容貌清俊胜过女子的少年。
他一直在刻意疏远，只因书韵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日书房里的暧昧，和话本子中总爱写亚父和落魄少爷书韵。
总有个先来后到！
怎么就......
萧鹤京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脸颊：“回亚父，他伺候的尚可，只是孩儿习惯独自看书习字，不喜旁人打扰，故而，并未让他近身伺候笔墨。”
“那倒是可惜了那副好皮囊和识文断字的才情。咱家还以为少年人在一起，总能有些共同话题，不至于让你太过烦闷。”
祁冀忽然倾身向前，隔着书案，拉近了与萧鹤京的距离，声音刻意压低，带着蛊惑：“还是说，咱家的小殿下，眼光太高，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太过直白。
萧鹤京哪经历过这些，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能闻到属于亚父身上独有的天竺葵香味。
只能怔怔地看着祁冀近在咫尺的美貌，那双桃花眼尾天然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看着就想让人将他，狠狠地欺负......
疯了！
他真是疯了。
看着他这副失措的模样，祁冀眼底笑意更深了些，没有再逼问。
“罢了，既然用不惯，打发去干些杂役便是。”
“是，亚父。”
“这份毁了，重拟一份，记住咱家方才的话，做事，要动脑子，而不是凭一时意气。”
“是。”
方才祁冀那过于靠近的气息，如同魔咒般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祁冀不再看他，自顾自地拿起另一份密报翻阅起来。
在这片寂静之下，涌动的却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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