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书铁券与直奏之权，如同两道金光闪闪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了林凡的心头。圣眷愈隆，忌惮愈深。河南道治河初见成效，甘薯推广在即，北伐大胜的光环犹在，林凡的声望和影响力在朝野民间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随之而来的，是朝堂之上愈发不加掩饰的审视与敌意，以及御书房龙案后那日益深邃难测的目光。
王伟的密信、月倾城的提醒，乃至程咬金酒后含糊的只言片语，都指向同一个事实——陛下，已生疑心。功高震主，本就是取死之道，更何况林凡所展现出的能力与手段，早已超出了“能臣干吏”的范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非我族类”的异质感。
是时候了。林凡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却已隐含风霜的面容，深吸一口气。按照大纲，此刻当行“自污韬晦”之计，以消除帝王疑心。他需要一场足够轰动、足够“荒唐”，却又恰到好处、不触及底线的表演。
机会很快到来。因北伐大胜、黄河治水初显成效，李世民心情舒畅，决定在宫中设“丰收宴”，与群臣共庆，并特意下旨，令林凡携其麾下“奇人”朱黑胖入宫献艺，以助酒兴。
旨意传到林府，朱黑胖激动得差点把厨房给点了。“进宫献艺！给陛下和满朝文武做饭！俺老朱祖坟冒青烟了啊！”他围着林凡团团转，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做出惊世菜肴，被陛下封为“天下第一厨”的美梦。
林凡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他拍了拍朱黑胖厚实的肩膀，语气“郑重”：“黑胖，此次宴会，非同小可。陛下点名要看你‘奇艺’，寻常菜式恐怕难以让陛下尽兴。你……需得做些前所未有、令人……印象深刻之菜！”
朱黑胖一听，更来劲了，眼睛瞪得溜圆：“凡哥你放心！俺一定拿出压箱底的绝活！保证让陛下和各位大人……终身难忘！”他完全没理解林凡话中“印象深刻”的另一层含义。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府厨房再次变成了“格物实验室（灾难现场）”。朱黑胖抱着“创新”的信念，开始了他天马行空（惨不忍睹）的创作。
他尝试将鱼肉打成极其细腻的胶状，然后混合果汁，试图做出“七彩鱼鳞冻”，结果成品颜色诡异，口感如同嚼蜡，还带着一股腥甜。
他试图用猪膀胱包裹肉馅和鹌鹑蛋，做出会“爆炸”的“惊喜肉丸”，结果控制不好火候，第一个试验品在油锅里就直接炸开，滚烫的肉馅和蛋液溅了旁边正在记录“爆炸威力”的墨方一身，让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僵硬了。
他甚至异想天开，想用大量茱萸、姜蒜和西域来的某种辛辣香料，配合豆干，制作一种“烈焰千丝”，美其名曰让贵人体验“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口感。
林凡“适时”地出现，对朱黑胖的“创新”给予了“高度肯定”和“方向性指导”，尤其对那“烈焰千丝”（林凡内心称之为辣条原始版）表现出浓厚“兴趣”，暗示此物或能“提振精神，开胃生津”，极力鼓励他完善。
丰收宴当日，皇宫内苑，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李世民高居御座，文武百官按品阶落座，气氛热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轮到林凡和朱黑胖“献艺”。
朱黑胖挺着肚子，带着他的“创新团队”（几个面如土色的小太监），推着几辆特制的餐车，雄赳赳地走进了大殿。餐车上盖着银盖，神秘感十足。
“陛下，诸位大人！”朱黑胖声若洪钟，“俺老朱今日献上几道新菜，名为‘格物百味’，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品鉴！”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第一个银盖！
只见盘中之物，颜色五彩斑斓，红绿黄紫交错，形状不规则，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果香和鱼腥的怪异气味。
“此乃‘七彩琉璃鱼鳞冻’！取新鲜河鱼最嫩之肉，辅以百果之汁，凝练而成，口感独特，寓意我大唐江山五彩斑斓！”朱黑胖自豪地介绍。
百官面面相觑，看着那颜色诡异、颤巍巍的胶状物，无人敢动筷。李世民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朱黑胖浑然不觉，又掀开第二个盖子。里面是几十个圆滚滚、金黄油亮的丸子。
“此乃‘平地惊雷丸’！内含乾坤，咬破之后，自有惊喜！”他话音刚落，一个坐在前排、好奇心重的武将（程咬金麾下的一个愣头青）忍不住夹起一个，放入口中一咬——
“噗嗤！”
一股混合着肉汁和半熟蛋液的热流瞬间在他口中爆开，烫得他“嗷”一嗓子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吐了出来，狼狈不堪！
全场愕然，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朱黑胖连忙解释：“这……这火候可能没掌握好……下一个肯定行！”
他赶紧掀开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盖子。里面是一盘红彤彤、油亮亮，切成细丝的豆制品，散发着极其霸道、呛人的辛辣气味！
“此乃‘烈焰千丝’！采用西域奇辣之料，佐以秘制酱汁，食之如烈焰焚身，酣畅淋漓！乃俺最新力作！”朱黑胖充满期待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看着那盘仿佛在燃烧的“千丝”，又看了看刚才被“惊雷丸”袭击的武将，再瞥了一眼站在朱黑胖身后，一脸“无奈”和“歉意”的林凡，眉头微皱。他示意内侍取一小碟过来。
那内侍刚靠近，就被那辛辣气味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夹起几根，呈到御前。
李世民看着盘中那红得发亮的细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帝王心性，夹起一根，放入口中。
刹那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猛烈、带着燥热和麻木的辣味，如同火山爆发般在他口腔中炸开！这完全不同于茱萸的温和辛辣，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摧毁一切的冲击力！
“咳咳！！”李世民被辣得瞬间满脸通红，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他猛地抓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却感觉那辣味仿佛粘在了舌头上，酒水反而助长了火势！
“水！快给陛下水！”内侍惊慌失措。
整个大殿乱成一团！百官惊愕地看着被辣得失态的皇帝，又看看那盘“罪魁祸首”，再看看一脸无辜和忐忑的朱黑胖，以及慌忙上前请罪的林凡，表情精彩纷呈。
程咬金看着老伙计的窘态，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一些对林凡不满的官员，如张文权之流，则是面露讥讽，低声议论：“果然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竟以如此恶物惊扰圣驾，其心可诛！”
林凡跪在殿中，连连叩首，语气“惶恐”：“陛下恕罪！臣管教无方，致使朱厨役研制此等……此等骇俗之物，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责罚朱厨役与臣！”
朱黑胖也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陛下！俺……俺不知道这玩意儿这么辣啊！俺就是想着……想着弄点新鲜的……俺有罪！您罚俺吧！”
李世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脸上还带着辣出的红晕，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看着林凡那“真诚”的请罪，看着朱黑胖那憨傻的惶恐，又扫了一眼殿中百官各异的神色，目光在林凡身上停留了许久。
他没有发怒，反而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好一个‘烈焰千丝’！果然……令人印象深刻！林卿，你麾下，真是……人才辈出啊！”
他挥了挥手：“罢了，不过口舌之欲，小事而已。朱厨役也是用心……过了头。都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林凡和朱黑胖“感激涕零”地起身。
经此一闹，宴会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林凡“识趣”地带着依然心有余悸的朱黑胖提前告退。
马车驶离皇宫，朱黑胖还在后怕：“凡哥，俺是不是闯大祸了？陛下刚才那眼神，吓死俺了……”
林凡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不，你做得很好。”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场看似荒唐的闹剧，一次“御前失仪”，足以让那些攻击他“恃才傲物”、“心怀叵测”的言论失去着力点。一个连手下厨子都管不好、闹出这等笑话的臣子，还能有什么不臣之心？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的“威胁”等级，瞬间降低了不少。
然而，就在林凡以为计划顺利，心中稍定之时，府中留守的护卫匆匆送来月倾城的密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陛下回宫后，独处时曾言：‘林凡此人，心思深沉，此番自污，不知是真是假。’ 慎之。”
林凡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李世民，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自己的“自污”之计，被他看穿了吗？
若是看穿了，他为何不当场揭穿？他下一步，又会如何？
林凡感到，自己仿佛在万丈悬崖边行走，脚下的路，看似宽阔，实则狭窄无比。
（第15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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