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不再是温柔的弧线，而是被无数道猩红裂痕撕开的、抽搐的伤口。2077年那场被称为“地脉崩塌”的灾难，已将旧世界的一切温柔碾碎。三十年了，天空从未真正明亮过，厚重的辐射尘云如同永无止境的铁幕，遮蔽了太阳，只偶尔透下一种病态的、昏黄的光晕，提醒着幸存者白日与黑夜那模糊的界限。
下方，是锈锚岛。一块在无尽虚空中勉强维持着形状的金属与岩石的聚合体，与其说是岛屿，不如说是一艘巨大无比的残破方舟。它的边缘犬牙交错，不断有细小的碎屑在失去地脉能量托举后剥落，坠入下方那一片翻涌着暗红色光芒与致命辐射的深渊带。岛屿表面，粗犷的金属支架支撑着歪斜的预制板房屋，管道如扭曲的血管般缠绕其间，嘶嘶地泄漏着蒸汽。整个聚居地都笼罩在一层微弱、不断闪烁的淡蓝色能量屏障下，这是锈锚岛赖以苟延残喘的唯一保障，也是悬在所有居民头顶、随时可能断裂的生命线。
黄凌蹲在一处高耸的了望塔边缘，锈蚀的金属硌着他的靴底。他二十五岁，面容被末日的风沙刻上了超越年龄的棱角，眼神里有一种常年凝视深渊所带来的疲惫与警觉。一件磨得发亮的皮夹克套在粗布衣外，上面沾满了油污和难以名状的尘垢。他调整着腕上一个由废旧零件拼凑而成的能量读数仪，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令人心焦。
“又低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屏障的能量水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像是一个衰竭病人最后的脉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金属锈味的不祥气息——辐射潮汐的前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细小的砂砾，肺叶传来隐隐的灼痛。
远处的天际，那原本只是暗红色的深渊带，开始涌动起更加深沉、更加狂暴的色泽。仿佛有看不见的巨兽在底下搅动岩浆之海，一波波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辐射脉冲，如同死亡的海啸，正缓缓向着这片空域推进。每一次脉冲扫过，屏障就发出一阵更剧烈的闪烁，读数仪便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黄凌！”一个苍老却硬朗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老金，拾荒者的首领，也是锈锚岛的支柱，正拄着一根焊接着锋利齿轮的拐杖，仰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布满疤痕，一只眼睛是浑浊的义眼，但另一只却锐利如鹰。“看够了吗？那玩意儿可不会因为你盯着看就自己好起来！下来，有活干了！”
黄凌像一只敏捷的岩羊，几下就从锈架上滑下，落在老金面前，激起一片尘土。
“屏障撑不过这次潮汐。”黄凌言简意赅，将读数仪展示给老金。那不断下跌的红色数字映在老金唯一的真眼里。
老金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何尝不知？他只是啐了一口带铁的唾沫，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妈的……这次规模不小。库房里那些劣质晶核，连给屏障挠痒痒都不够。”
深渊生物，那些地脉能量与辐射扭曲出的噩梦造物，其体内有时会凝结出一种蕴含纯粹能量的晶核。这是浮空岛除了日渐枯竭的地脉能源外，最重要的补充。也是拾荒者们用命换来的物资。
“需要多少？”黄凌直接问。
“至少三颗‘蚀骨种’的完整核心，或者……”老金顿了顿，独眼盯着黄凌，“一颗‘领主级’的碎片。”
气氛瞬间凝固。蚀骨种是深渊里最常见、也最嗜能量的低阶怪物，数量庞大，猎杀它们已是九死一生。而领主级……那是拥有智慧、能操控局部能量场的恐怖存在，是深渊带的君王。遭遇它们，生还率无限接近于零。
黄凌没有犹豫：“我去深渊带。”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袋子，塞进黄凌手里。“带上这个。上次潮汐后，从西边裂隙里捞上来的老物件，能量反应很怪，但或许……关键时候能顶点用。省着点。”
黄凌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灰色金属片，表面蚀刻着无法辨认的电路纹路，中心嵌着一块极小的、暗淡无光的晶体。它触手冰凉，死气沉沉。这就是父母失踪后留下的少数遗物之一，一块神秘的能量芯片，至今无人能破解其用途。黄凌一直贴身带着，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个念想。
他默默将芯片收回内袋，贴胸放好。那冰冷的触感似乎短暂地驱散了一丝周围的燥热。
“小心点，小子。”老金的声音低沉下来，“潮汐还有不到六小时全面爆发。无论找没找到，必须在屏障完全失效前回来。不然……”他没说下去，只是拍了拍黄凌的肩膀，力度很重。
黄凌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岛屿边缘的起降平台。那里停靠着几艘锈迹斑斑、经过无数次改装的小型浮空艇。它们是拾荒者的腿，是通往深渊的镰刀，也是随时可能散架的棺材。
他熟练地跳上其中一艘代号“渡鸦”的浮空艇。艇身布满补丁和加装的装甲板，引擎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嘶鸣。他检查了能量配额——少得可怜，只够一次往返和短暂的低强度战斗。武器系统是一把老旧的、依靠实体弹药的转轮步枪，以及一把绑在腿侧、用来撬开晶核或者怪物颅骨的厚重扳手。
“渡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脱离起降平台，像一片枯叶般飘向岛屿之外那令人窒息的无垠虚空。
一离开屏障范围，整个世界的声音和颜色都变了调。引擎的轰鸣瞬间被虚空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低频的能量嗡鸣，像是亿万只毒蜂在颅内振翅。稀薄的空气里，辐射指数飙升，即使有艇舱的简陋过滤系统，黄凌仍感到皮肤一阵刺痒。下方，深渊带的全貌狰狞展露——那不是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沸腾的暗红色岩浆之海，巨大的气泡破裂，喷吐出高达数百米的毒烟和烈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隙如同大地的伤疤，蜿蜒盘踞其中，偶尔有巨大、难以名状的黑影在其中掠过。
黄凌紧握操纵杆，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渡鸦”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艰难地保持着平衡，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被无形的巨手撕碎。他依据老金提供的模糊坐标，以及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小心翼翼地规避着最狂暴的能量喷涌区和可疑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潮汐的脉冲越来越强，间隔越来越短。虚空被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频死的巨兽在呼吸。
突然，腕上的读数仪爆出一阵急促的绿光——附近有强烈的能量反应！
黄凌精神一振，操控“渡鸦”向信号源靠近。那是一块悬浮在巨大裂隙边缘的巨型岩石，几只外形酷似巨型节肢动物、甲壳上覆盖着恶心能量脓疱的“蚀骨种”正围着一具刚刚死去的、体型更大的深渊生物尸体啃噬着。它们尖锐的口器撕开血肉，贪婪地吸食着尸体残留的能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目标就在眼前。黄凌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悸动。他计算着角度和速度，准备发起突袭，猎取那梦寐以求的晶核。
就在“渡鸦”即将进入攻击位置的刹那——
贴在他胸口的那块冰冷芯片，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尖锐的、绝非来自外部的刺痛感猛地钻入黄凌的脑海。与此同时，他那种模糊的感知能力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爆发了！不再是模糊的方向感，而是一幅混乱却无比真实的图景：脚下那巨大的裂隙深处，一股难以想象的、毁灭性的能量洪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聚、攀升，像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而它所指向的方向……
正是他所在的这片空域！
根本来不及思考这诡异预警的来源，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黄凌猛地将操纵杆拉到底，“渡鸦”的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绝望咆哮，艇身近乎垂直地向侧上方疯狂窜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他下方的那片虚空，猛地向内塌陷！紧接着，一道直径超过百米的、纯粹由暗红色岩浆和毁灭性能量构成的巨柱，如同地狱的巨矛，毫无征兆地从那深邃的裂隙中轰然喷发！
天地失色，万物失声。
炽热的光辐射瞬间灼伤了黄凌的视网膜，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渡鸦”的尾部！
浮空艇发出令人心碎的金属扭曲声，彻底失控，打着旋被抛向混乱的能量乱流深处。警报器刺耳地尖鸣，艇舱内火花四溅，仪表盘上的读数疯狂乱跳。
黄凌被巨大的过载G力死死压在座位上，视野模糊，耳边只有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和结构即将解体的哀鸣。
地狱的大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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