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足够让某些惊世骇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
西方桃斜倚在自己那铺着柔软雪狐皮的贵妃榻上，纤长如玉的手指捻着一颗冰镇过的紫玉葡萄，却并未送入口中。她那双向来含情带媚、流转间便能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正微微眯起，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极致好奇与玩味的光芒。
柳眼……被一个红发金眸的少年，当街以公主抱的姿势，一路抱回了据点？
这消息初听时，她险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琉璃盏，随即便是抑制不住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眼角都沁出了泪花。这简直是她近十年来听过最有趣、最荒诞不经的事情了。那个心思深沉、性情阴郁、手段狠辣、连她都要忌惮几分的柳眼，竟也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她几乎能想象出柳眼当时那羞愤欲死、恨不得毁灭全世界的表情。光是想想，就让她心情愉悦，连带着看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如此热闹，若不去亲眼瞧瞧，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安排的这出好戏？
于是，在一个天色略显沉郁的午后，西方桃出现在了柳眼据点附近的一条街道上。她并未刻意遮掩行踪，一袭烟霞色的软罗裙，外罩同色系绣着缠枝桃花的薄纱披帛，行走间环佩叮咚，暗香浮动。云鬓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映衬得那张本就秾丽绝俗的脸庞，更是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她知道自己有多美，也更懂得如何利用这份美丽。寻常男子，只需她眼波轻轻一扫，便会面红耳赤，神魂颠倒。她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心神的感觉，如同最高明的猎手，欣赏着猎物在自己的魅力下迷失沉沦。
她今日来，与其说是看柳眼，不如说是想会一会那个胆大包天、行事莫测的红发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柳眼吃下如此大亏？
许是她的“心愿”被某种冥冥之中的存在聆听了。就在她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灵识早已悄然铺开，探寻着那独特气息时，一道耀眼的金色身影，伴随着清朗的、带着点抱怨的嗓音，从街角转了出来。
“唉，这地方的吃的味道都太淡了，连个辣椒都找不到，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西方桃眸光一凝，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如火般的红色短发，根根精神抖擞，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显得张扬而夺目。一身明灿灿的金色衣袍，即使在白日也流转着细碎的光彩，衬得他身姿挺拔，宛如一个小太阳，驱散了周遭的沉闷。那张脸，俊朗非凡，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飞扬与朝气，一双熔金般的眼眸清澈剔透，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污浊。
果然……非同一般。西方桃心中暗忖。这少年身上有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纯粹与……鲜活。
而更让她心下微动的是，那少年在看到她时，眼中确实闪过了一抹清晰的惊艳，如同任何人第一次见到她绝世容颜时的反应一样。但，也仅仅只是惊艳而已。那目光清澈、坦荡，带着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却唯独没有她习以为常的、那种痴迷、贪婪、或是欲念。
火麟飞自然也看到了前方那个仿佛将周围灰暗街景都映亮了几分的绝色女子。他脚步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哇哦，这小姐姐长得可真好看，跟他以前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些女生都不一样，是一种……嗯，特别有味道的好看。不过，他怎么觉得这小姐姐眉宇间，好像笼着一层淡淡的……不开心？
西方桃红唇微勾，勾勒出一抹足以令百花失色的浅笑，正欲开口，用她惯常的、慵懒而魅惑的语调，说些似是而非、引人遐思的话语。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喂！前面那个漂亮小姐姐！”火麟飞已经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三两步就走了过来，动作自然得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西方桃准备好的、含在舌尖的柔媚话语，就这么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她微微蹙了蹙眉，这少年……未免太过自来熟了些。而且，“漂亮小姐姐”？这称呼……未免太过直白轻佻。
火麟飞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对方的“施法前摇”，他已经走到了西方桃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雅又带着点诱惑的桃花冷香。他先是毫不避讳地、用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将西方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里是纯粹的好奇与欣赏，不带丝毫亵渎。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眼睛一亮，指着西方桃身上那件做工极其繁复精致、价格显然不菲的烟霞色软罗裙，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
“哇！小姐姐，你这身衣服真好看！这颜色，这料子，还有这上面的绣花，”他的目光落在裙摆和袖口那些以银线掺着细碎珍珠绣出的、栩栩如生的缠枝桃花纹样上，“设计得太别致了！一看就是花了很大心思的！跟你特别配，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他夸得真心实意，不带丝毫谄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西方桃再次怔住了。她预想过这少年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惊艳失语、故作镇定、甚至是戒备警惕……唯独没想过，他开口第一句，既不是询问她的身份，也不是被她魅力所惑的搭讪，而是……如此认真地夸赞她的衣服？
这完全偏离了她所熟悉的、任何与男子打交道的剧本。
然而，火麟飞的话还没说完。他摸着下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衣裙的剪裁和设计，忽然话锋一转，那双金色的眼眸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究，非常认真地看着西方桃，问道：
“不过……小姐姐，你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啊？”
他歪了歪头，火焰般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眼神清澈见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我老师说过，不开心的事情憋在心里，会变丑的！虽然你现在已经超级好看了，但是多笑笑肯定会更好看！”
“……”
西方桃脸上的那抹浅笑，彻底僵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朗的、写满了“我是真心想帮你”的脸，听着他那清亮亮的、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质感的嗓音，说着这些……这些完全不着调的话，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愠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愕然情绪，猛地冲上了心头。
这少年……
长得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怎么说起话来……
就这么想让人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呢？！
太欠揍了！
她西方桃，纵横江湖多年，凭借无双智计与绝顶魅力，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何曾有人敢如此……如此直白地、近乎无礼地，当面指出她“不开心”？还说什么“憋在心里会变丑”？！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博她一笑可以倾尽所有？！知不知道她随便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男人前仆后继？！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恼，在她心间窜起。她精心维持的、无懈可击的魅惑面具，在这个红发少年清澈到近乎残忍的目光和直言不讳的话语下，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确实不开心。柳眼那边传来的消息让她心烦，组织里的一些暗流让她警惕，某些计划的推进不如预期顺利……这些积压在心底的阴郁，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都未曾察觉，竟被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少年，如此轻易地……点了出来？
西方桃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失态，尤其不能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面前失态。
她重新挂上那抹颠倒众生的浅笑，只是这笑容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慵懒随意，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审视。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声音依旧柔媚，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小公子说笑了。妾身并无不快。”她眼波流转，试图重新掌控对话的节奏，“倒是小公子你，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与我家那不成器的师弟柳眼，又是何关系？”
她刻意咬重了“师弟”二字，意在点明身份，施加压力，同时也在试探。她倒要看看，这个能让柳眼吃瘪的少年，究竟有何依仗。
然而，火麟飞的反应，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柳眼？哦！你说那个脸皮特别薄、动不动就害羞还喜欢动手的紫衣服啊？”火麟飞恍然大悟，随即摆了摆手，一副“原来你们认识”的表情，“我们不算很熟，就是前几天在路上碰到了，看他好像低血糖快晕倒了，我就顺手帮了他一把，送他回家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低血糖……晕倒？”西方桃完美的笑容再次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柳眼？低血糖？晕倒？还被“顺手”送回家？她简直无法将这几个词与那个阴郁狠辣的柳眼联系起来。
“对啊！”火麟飞用力点头，表情十分诚恳，“他当时脸色可难看了，站都站不稳，还非要自己走，那怎么行？万一摔着了多不好？所以我就只好抱着他回去了。”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那天当街公主抱柳眼，真的只是出于纯粹的助人为乐。
“……”
西方桃沉默了。她看着火麟飞那双清澈见底、找不到一丝撒谎痕迹的金色眼眸，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名为“无力”的情绪。
这少年，要么是演技已臻化境，连她都看不透分毫；要么就是……他的脑回路，根本就和正常人不在一个层面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特意跑来看热闹的决定，可能……并不是那么明智。
而火麟飞，在解释完与柳眼的“关系”后，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他盯着西方桃那张艳光四射却隐约透着一丝僵硬的俏脸，非常认真地、带着点执拗地追问道：
“不过小姐姐，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吗？我觉得我的感觉还挺准的。要不……我请你吃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哦！虽然这里的点心味道都太淡了，不过我刚刚找到一家蜜饯铺子，他们家的杏干还不错，酸酸甜甜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开始在自己那件华丽得过分的金色衣袍内侧的口袋里摸索起来，那认真的模样，仿佛请一位绝色美人吃路边买的蜜饯，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西方桃看着他那副毫无心机、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样子，再听着他那些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下下地跳动起来。
她突然觉得，柳眼那天只是被当街抱着走了一圈……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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