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凄凄冷冷悬在济州城头。那护城河的吊桥,刚“吱嘎嘎”收起一半,一道黑影已似鬼魅般滑入河畔稠密的芦苇荡中。赵复紧裹着一身从巡夜兵卒尸身上扒下的皂色公服,腰间斜插那柄三角眼处夺来的腰刀。刀鞘上俗艳的缠枝纹,早被暗红的血垢浸透,油腻腻、沉甸甸——那是方才两个不长眼的巡卒,喉头喷出的热血所染。
县太爷的府邸,盘踞在东大街最深处。朱漆大门高耸,其上悬着“明镜高悬”的金字大匾。此刻在惨淡月色下,那四个字竟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腌臜与讽刺!赵复如狸猫般蹲在对街酒肆的飞檐暗影里,一双寒眸死死盯住府邸墙头。四个持棍家丁,如夜枭般来回逡巡,每两刻钟一轮换,换岗之际,墙头总有那喘息的、三息之隙!
一股焦糊味仿佛又钻入鼻尖——是清河村地窖孩童哭嚎的“阿芷姐姐被火卷走了!”犹在耳边炸响!赵复指节发力,攥得腰间刀柄“咯咯”作响,似要将其捏碎!三日前黑风口石桥毙杀五獠,从三角眼那腌臜尸身上搜出的账簿,此刻正紧贴他心口,滚烫如烙铁!上面蝇头小楷,一笔笔、一划划,俱是主簿与县太爷勾结,鲸吞各乡田产的罪证!阿芷家那两亩命根子水田,赫然标着“上等肥田,估价十贯”,冷冰冰的字眼,刺得他双目生疼!
“梆!梆!梆!” 三更梆子敲碎死寂。墙头家丁准时换防。就是此刻!赵复足尖在瓦楞上一点,身形如一团没有重量的黑烟,飘过街巷,无声无息落在高墙之上!特制的软布鞋底踏在青瓦,轻若鸿毛。
“汪!汪汪!” 府内恶犬忽地狂吠!赵复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凄厉瘆人的野猫嘶嚎!那恶犬竟如遭雷击,“呜咽”一声夹紧尾巴,缩回狗窝深处,再不敢露头——这法子,是阿芷在清河村时教他的,她说村里的狗,最怕山猫子叫。
正厅灯火通明,猜拳行令、浪笑狎昵之声隔着窗纸隐隐传来。赵复贴紧冰凉廊柱,指尖蘸唾,无声润破窗纸一角。只见厅内:县太爷腆着个油光水滑的硕大肚皮,活似一口倒扣的肥猪,正左拥右抱,一只蒲扇大手在个穿红着绿的粉头腰臀间揉捏,酒气熏天;下首坐着主簿,那张枯瘦的老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捻着几根鼠须;另一侧,正是那县尉!三角眼的嫡亲表兄!此刻正唾沫横飞,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大人放心!清河村那帮刁民,烧得那叫一个干净!连只耗子都没跑出来!寸草不留,绝无后患哪!”
“好!痛快!” 县太爷将金杯重重顿在桌上,琼浆玉液溅了粉头一身,“待开春,那片焦土肥得很!正好划给在座诸位,起几座庄子,养些美婢,咱们日日笙歌,岂不快活似神仙?哈哈哈!”
“快活似神仙……?” 赵复脑中“嗡”的一声!阿芷捧着粗瓷碗,粥里偷偷搅进半勺红糖时,那眉眼弯弯的笑意;她举着油灯,脆生生说“赵大哥,我也会用哨子”时,眸子里跳动的星火……这些曾温暖他孤魂的碎片,此刻尽数化作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五脏六腑,翻搅出滔天血浪!
“噌啷——!” 腰刀悍然出鞘!凛冽杀气如寒冬朔风,竟激得窗纸“簌簌”乱抖!
“谁?!” 那县尉最为警觉,猛地回头,山羊胡子惊得直竖!
回答他的,是雷霆万钧的一脚!“轰隆——!” 两扇厚重的楠木厅门如纸糊般向内炸开,狠狠拍在墙壁上,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那红裙粉头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啸刺破耳膜!县太爷肥躯一颤,手忙脚乱便往桌下摸去——那里藏着他防身的宝刀!
赵复岂容他得逞?手腕一抖,那根浸透仇敌血的枣木棍脱手飞出!如一道黑色闪电,“啪嚓!” 一声脆响,正砸在县太爷那只肥厚的胖手腕上!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嗷——!” 杀猪般的惨嚎中,县太爷捂着手腕滚倒在地。
“是……是你!清河村的野种!” 主簿瘫在太师椅里,面如金纸,裆下瞬间湿透,腥臊气弥漫开来。
赵复看也不看地上翻滚的肥猪,一步踏前,铁钳般的大手已扼住主簿那细瘦如鸡的脖颈!将他如拎小鸡般从椅子上提起!那双曾翻阅过无数田契、书写过催命账簿的手,此刻在空中无力地抓挠。
“清河村三百二十七口性命!” 赵复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与毒火,“男女老幼,黄泉路上,可还认得你这狗官?!”
主簿双脚离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翻着白眼,屎尿齐流。
“记着数!” 赵复爆喝一声!腰刀寒光乍现!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半分怜悯!刀锋如切腐肉般,自左而右,狠狠抹过主簿脆弱的脖颈!
“噗嗤——!” 滚烫的血箭冲天而起,足有丈余!猩红的血雨,劈头盖脸浇在“明镜高悬”的金匾之上!那四个道貌岸然的大字,瞬间被浓稠的血浆覆盖、流淌、滴落…… 红得那般刺眼!红得那般痛快!
“啊!杀人啦!” 红裙粉头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赵复血红的眸子扫过她,本欲放过。眼角余光却猛地钉在她发髻之上——一支沉甸甸的梅花银簪,式样古朴,簪头磨损……这分明是村东头守寡多年的王大娘,那支被官差生生从头上抢走、视为传家宝的簪子!
“你也配?!” 赵复心火更炽!刀光如匹练再闪!粉头的尖叫戛然而止,一颗惊恐的头颅滚落尘埃,无头尸身兀自抽搐。血溅在供桌香烛之上,烛火“噗”地爆开一团妖异的火花,随即在腥风中疯狂摇曳,映得满室血色更浓!
“护院!护院何在!快拿下这反贼!” 县太爷趁此间隙,连滚带爬,肥硕身躯竟异常灵活地向内室拱去,口中嘶嘶力竭地呼号。
赵复岂能容他?反手一刀,刀背裹挟风雷之势,狠狠砸在县太爷那粗如象腿的右腿膝弯!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呜——!” 县太爷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肥硕身躯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正对着洞开的厅门!
恰在此时,两个闻声赶来的护院,高举水火棍,凶神恶煞般冲进厅来!眼前景象让他们肝胆俱裂——县太爷跪地惨嚎,主簿尸首分离血溅高堂,粉头身首异处!一个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汉子,正提刀而立!
“给我打……” 县太爷的嚎叫未落,赵复已如猛虎出柙!他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县太爷那肥硕如山的后背上!
那几百斤的肥肉,此刻成了最趁手的攻城锤!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炮弹般撞向冲进来的护院!
“砰!哗啦!”
人肉炮弹结结实实砸在当先护院身上!骨断筋折的爆响与惨叫声同时炸开!三人如同滚地葫芦,撞碎了屏风,滚作一团,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赵复提刀上前,刀尖滴血。他俯视着地上如烂泥般蠕动、因剧痛和恐惧而涕泪横流的县太爷。那张肥脸上涕泗横流,写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清河村三百二十七口……” 赵复的声音不高,却似九幽寒风吹过,字字如冰锥刺骨,“王大娘的粥,李二哥的牛,张大叔的命……还有阿芷……” 他每念一个名字,手中刀便精准落下!不是要害,而是四肢!
“这一刀,为村东王老汉的腿!”“噗!”
“这一刀,为被拉走充军的张大叔!”“嗤!”
“这一刀,为被你们踩碎地契、夺去活路的阿芷!”“咔嚓!”
赵复染血的身影停在门前。门内,一双惊恐至极、蓄满泪水的眸子,透过狭窄的门缝,死死盯着他手中那柄滴血的腰刀。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光景,紧紧抱着个布老虎,小小的身子筛糠般抖着,连哭声都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抽气。
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赵复的胸膛!杀!斩草除根!这狗官的孽种,留着亦是祸害!清河村那些被烧死的娃儿,谁给过他们活路?! 腰刀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刀尖的血珠滚落,砸在浸透污血的地砖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花。
他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惨白,青筋如蚯蚓般虬结暴起,缓缓抬起……只需轻轻一送,这双惊恐的眸子便会永远熄灭,如同被他亲手碾死的蝼蚁!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门板的刹那——
眼前猛地闪过另一幅景象:地窖口那狭窄的缝隙里,挤着几张同样惊恐、沾满烟灰的小脸,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阿芷姐姐……把我们推进来……火墙封了门……”
推……进来……
阿芷那纤细却决绝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义无反顾地冲回火海……为了几个毫无血缘的孩童……
“滚!”
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赵复喉中迸出!他抬起的刀没有刺出,而是狠狠一脚踹在身旁厚重的楠木花几上!
“轰隆!” 花几应声碎裂!木屑飞溅!
那孩子吓得魂飞天外,布老虎脱手掉落。
“滚出去!” 赵复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他反手一刀劈开旁边紧闭的后窗棂!“哗啦!” 木屑纷飞,冷风灌入!“往南!跑!敢回头——死!”
那孩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破窗处翻了出去,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连哭嚎都忘了。
赵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方才那股几乎吞噬理智的杀意,与强行将其压下的意志在他体内激烈冲撞,让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布老虎,已经被蔓延的血污浸透了大半。最终,他没有再动,只是抬起靴底,将那布偶彻底踩入污浊的血泥之中,仿佛也踩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该有的软弱。
他不再看那滩烂肉般只剩哀鸣的县太爷。大步走到那被主簿污血浸透的“明镜高悬”匾额之下,蘸着地上尚温热的、混合着狗官与无辜者血液的粘稠浆液,以指为笔,力透粉壁!
杀 人 者 , 赵 大 是 也 !
七个大字,铁画银钩,杀气冲霄!淋漓的血迹蜿蜒而下,宛如清河村冤魂泣血控诉的泪痕!
府邸外,喊杀声、锣声、梆声已如沸反盈天!火把光芒将夜空映得通红,官兵衙役弓手如潮水般涌来,将府邸围得铁桶一般!
赵复眼中戾气未消,却冷静如冰。他按着早已勘定的退路,身形如鬼魅般在假山、回廊、月洞门间穿梭,利用熟悉的地形和追兵的混乱,将他们引得晕头转向。路过城中最大的“济丰”粮铺时,那高耸的粮垛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账簿上朱砂批注的“三千石,待价而沽,赈灾粮”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针,刺得他双目生疼!
他眼中寒光一闪,瞥见粮铺大门紧闭,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瑟缩在墙角,惊恐地望着冲天的火光和喊杀。赵复身形如电,猛地撞开侧门,在乞丐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抓起门边撬棍,狠狠砸向粮垛底层的麻袋!
“噗!噗!噗!” 麻袋破裂!金黄的麦粒如同瀑布般汹涌泻出!瞬间在地上堆积成小山!
“狗官囤粮,饿殍遍地!” 赵复的声音在混乱中如金铁交鸣,压过喧嚣,“此乃尔等活命粮!能拿多少,速取!迟则官兵至矣!”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黑影,消失在粮铺后巷的黑暗之中。
乞丐们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们如同饿狼扑食,疯狂地扑向那流淌的“黄金”,用破衣烂衫、用双手,不顾一切地兜揽抢夺!混乱瞬间加剧,彻底堵死了追兵的路径!
趁着粮铺引发的更大混乱,赵复如游鱼脱网,几个起落便冲出喧嚣的城门,将济州城的冲天火光与鼎沸人声,彻底甩在身后。
再次立于黑风口石桥。桥下浊流呜咽,倒映着远处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景象竟与清河村的炼狱之夜,诡异地重叠。
赵复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浸透仇敌污血的皂衣,如同撕下一层肮脏的皮,厌恶地抛入湍急的河水。暗红的血衣瞬间被浊浪吞噬无踪。他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将那柄饮饱了狗官血的腰刀紧紧缚在身后,又将那根饱经血火、颜色愈发深沉如铁的枣木棍,重新扛上肩头。冷月清辉洒落,身影单薄,仿佛依旧是那个初临清河村的懵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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