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从遥远的上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人声、机械的摩擦声、碎石被移开的滚动声……这些纷杂的噪音,在狭小黑暗的废墟空间里,被扭曲、放大,又渐渐沉淀,最终化作背景音,反而衬托出这一方绝境里诡异的静谧。
不,并非完全的静谧。
还有呼吸声,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一道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和轻微颤抖,属于楚南栀。另一道,则沉重、压抑,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属于郑煦言。
先前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恐慌奇迹般地退潮,但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情绪随之席卷而来,填满了这逼仄的空间。
楚南栀的脸还埋在郑煦言的胸膛,耳畔那失控的心跳声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她静止的聆听而显得更加清晰、震耳欲聋。他掌心的温度依旧覆盖在她的眼睑上,干燥而稳定,奇异地抚平了她因黑暗和窒息感而翻腾的恐惧。
他说……他的心跳失控,是因为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反应,都停滞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凭借本能,更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料,仿佛那是唯一能确定真实的触感。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
直到——
“嘶……”
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抽气声,从头顶传来。
楚南栀猛地回过神。是郑煦言的声音!他受伤了?
她立刻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抬起头,查看他的情况,但箍在她腰间和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甚至收得更紧。
“别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痛楚,却依旧强硬,“我没事。”
“你骗人!”楚南栀急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和担忧。他刚才为了保护她,用身体完全承受了坍塌的冲击,怎么可能没事?“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她用力去掰他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郑煦言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抵抗那股锥心的疼痛。最终,他覆盖在她眼上的手,力道微微松懈。
楚南栀立刻挣脱开他的禁锢,在绝对的黑暗中抬起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凭借感觉“望”向他的方向。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暗,隐约能分辨出一点点更浓重的阴影轮廓。
“哪里?”她急切地问,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在他身上摸索,想要找到伤处。
“左臂。”他这次没有再隐瞒,言简意赅,声音里的紧绷感却暴露了伤势不轻。
楚南栀的心猛地一沉。她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摸索,触手是他昂贵但此刻已沾满灰尘、甚至被划破的西装面料。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左上臂时,一股温热、粘稠的湿意瞬间浸染了她的指尖。
是血!
而且出血量不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刚才身处绝境的恐惧更甚。
“你流血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刚刚平复的颤抖再次席卷而来,这次是因为害怕,害怕他会因为失血过多……
“小伤。”郑煦言试图轻描淡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闭嘴!”楚南栀几乎是用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今天穿了一件材质还算柔软的丝质衬衫。几乎没有犹豫,她开始动手撕扯自己衬衫的下摆。“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用尽力气,撕下了几条相对完整的布条。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哑着嗓子,凭借感觉,摸索着找到他手臂上出血的位置。伤口似乎是被尖锐的金属或石块划伤,很长的一道,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
她的心揪紧了。手指颤抖着,试图将布条缠绕上去进行压迫止血。可是,在绝对的黑暗里,视觉被完全剥夺,仅凭触觉,动作变得极其笨拙和困难。布条一次次滑脱,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按准了位置。越是焦急,手就抖得越厉害,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对、对不起……我系不好……”她语无伦次,带着挫败和浓浓的鼻音,几乎要绝望。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尤其是在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时候。
就在她第三次试图将布条打结却再次失败,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时,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覆上了她冰冷、沾满鲜血和灰尘、颤抖不止的手。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沉重,却奇异地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别急。”他低声说,指引着她的手,将布条绕过伤口,做了一个简单的交叉,然后带着她的手,完成了一个牢固的结。“这样……就可以了。”
包扎的过程短暂而沉默,只有布料摩擦和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
包扎完毕,他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依旧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停留在他的伤处附近。黑暗中,彼此的体温和脉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疲惫,混在废墟的尘埃里,几乎要被上方隐约的救援声掩盖。
“楚南栀。”
他叫她的全名,不是惯常的嘲讽,也不是近期偶尔流露的复杂,而是一种近乎郑重的平静。
“当年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又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语。
“或许……是我错怪你了。”
“……”
楚南栀所有的动作,包括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她僵在原地,被他握住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块石头。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只有他那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当年的事……错怪……
她等了太久太久这句话。从三年前独自背负着误解和骂名离开,到三年后被迫回来,面对他更深的怨恨和审视,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这样一句话。
没有质问,没有证据,只是一句……“或许我错怪你了”。
巨大的酸楚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用疼痛来抑制住那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变得尖利,带着一种防御性的尖锐:
“现在说这个干嘛?!”
是啊,现在说这个干嘛?在他们可能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在他刚刚为她受了伤的时候,在她好不容易才从他那句“心跳因你失控”的话里找到一丝喘息之机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
郑煦言沉默了。
废墟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无声飘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楚南栀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或者会像往常一样用冷硬的言语带过时,他却再次开口了。
声音比刚才更轻,更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扫过她的心脏,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怕没机会了。”
他说。
怕没机会了。
短短五个字,像一把淬了冰又裹着火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楚南栀所有伪装的坚强和防御。
怕什么没机会?怕没有机会……活着出去道歉?怕没有机会……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是怕……没有机会,为刚刚那句“心跳因你失控”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延续?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都被这五个字砸得粉碎。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灼热而滚烫。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抽动,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他感觉到了。
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拇指带着一种生涩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度,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极其缓慢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别哭。”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因为说出了那句话,而少了几分紧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救援……应该快到了。”
他试图转移话题,或者,只是想安慰她。
楚南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她只是低着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感受着手背上那微弱却真实的触感,听着头顶救援声越来越清晰,感受着他臂弯传来的、支撑着她的力量。
尘埃依旧在飘散,黑暗依旧浓重。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横亘在两人之间三年的冰山,在这生死边缘的废墟之下,被他一句迟来的、并不确定的忏悔,和她无法抑制的泪水,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裂痕之下,是汹涌的,未知的,或许足以将一切重塑的洪流。
就在此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下面有人吗?郑总?楚小姐?”
救援的光束,如同利剑,猛地劈开了这一小片绝望的黑暗!
刺目的光线让楚南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也将两人此刻狼狈却紧密相依的姿态,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郑煦言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更紧地将楚南栀圈进怀里,侧过身,用自己的背部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可能落下的碎石尘埃。
在光影交错的瞬间,在一片混乱和嘈杂的救援声中,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楚南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透过他臂弯的缝隙,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在强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侧脸。
心底某个坚硬角落,悄然崩塌,软化。
原来,这座她以为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内里也藏着害怕失去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而这片星光,此刻,正牢牢地、不容置疑地,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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