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灯笼还亮着，窗户上人影闪了一下，“母亲”手里端着两个白瓷碗走了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笑着说：“累了一天，喝点甜的解解乏。”
碗放在了桌上，红糖糯米的香气在房间漫散开来。
“母亲”嘱咐了两句就转身出去，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又只剩烛形灯的光晕。
小雅把自己的甜汤推到姜枫面前：“你多喝点吧，我喝不下。”
姜枫没动，盯着碗里浮着的红枣，想到了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他以及哥哥姐姐的关怀照顾。
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父亲”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夜路去镇卫生院，鞋跟磨掉了一块；想起“母亲”把舍不得吃的鸡蛋偷偷塞进他书包，自己啃着咸菜窝头。这些细碎的暖，像缝在记忆里的线，密密麻麻扯不断。
超能苍云的繁衍计划，无非是利用复制人和普通女性繁衍出超能苍云都后代，逐渐取代正常人类。父母虽然也是复制人，可是这个年纪，已经不可能再进行这个计划。
何况他们的苍云人体质和记忆并没有被激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人，与其揭穿他们，让大家一起痛苦，倒不如就让这秘密烂在心里，至少大家还能守着这份“真”，安稳过下去。
心里的结一旦解开，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姜枫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红糖的甜混着糯米的软糯，熨帖地滑进胃里。
“这汤很好喝，助眠的。”他把小雅推过来的碗又推回去，“明天还要赶路，你也喝点，早点睡。”
小雅用勺子搅动着糯米，轻轻问道：“明天就走吗？”
姜枫点头：“我要去找个朋友，她可能有危险，得去看看才放心。”他顿了顿，看着她，“你可以在家多住几天，这地方……以后你就当是自己家。就算我们‘离’了，也能继续住。”
“我明白你是好心，但是……”小雅猛地放下勺子，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像决堤的水，突然涌了上来，“我怎么在这住？村里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你？怎么看你家人？”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你就不该回来！复制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就算全世界变成复制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人梦挡得住吗？我和他本来可以好好过下去的，都是你！你毁了这一切！”
小雅趴在床上蒙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姜枫没说话，默默端过她那碗没动的汤，一勺一勺喝了下去。甜腻的味道里，尝到了一丝酸涩。
姜枫把空碗放回桌上，起身走到床边，望着小雅颤抖的身体，缓缓说道：“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我并不想管这些，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是有人冒充我，我不能不管。”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伤感：“本来和我逃出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她是打算回来之后就报警的。可是瘸遇到了坏人，被囚禁了，我回来之前把她救了出来。后来她要回去报仇，就没了消息。我想去看看她。所以明天就要出发。出发前，我会给你找一个住的地方。”
被子里的哭声忽然顿住了，传出小雅闷闷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我们总不能刚‘结婚’就‘离婚’吧？传出去更不像话。你要去见你那个朋友是吗？我跟你去。”
“很危险的，那些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你不是也杀人了吗？”小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带着刺。
“我杀的不是人。”姜枫的声音沉了沉，“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雅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水还在往下掉，却带着一股倔强的狠劲，“前几天警察来找过‘你’，说‘你’涉嫌杀人抢劫，还强暴了被害人。当时警察见到的是那个他，他拿得出不在场证据，才排除了嫌疑。你说，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
姜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疲惫的坦然：“你既然怀疑我，为什么不报警？”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说明你心里其实也相信，那不是我干的。”
“我不是相信你！”小雅猛地摇头，“我是希望……希望你能像‘他’对我那样对我！你懂吗？”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委屈，“我为什么同意要跟你假结婚？因为你杀了他，你就该还给我一个‘他’！哪怕只是演的，哪怕只有几天……别让我突然就失去“你”好吗？”
姜枫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小雅的愤怒是因为被欺骗。却没想过她想要的，或许不是那个冒牌货本身，而是那段被虚假温情包裹的安稳。
屋里又静了下来，姜枫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在岛上发现父亲的日记前，每时每刻都疯狂地怀念家里的热饭、母亲的唠叨，那些寻常日子里的琐碎，在失去后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很认真地说道：“你想去，就一起吧。但你得答应我，一切听我的，不能任性。”
小雅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惊讶：“我不会缠着你的，给我一点时间，我如果哪天不见了，就是我放下了，你也不用找我。”
“其实……其实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小雅眼神里带着期待。
“像一家人一样的好朋友。”
“那我们就不要离婚了不就好了吗？”
姜枫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小雅抬手擦了擦眼泪，目光扫过桌面，忽然瞥见自己那碗汤空了，立刻扁起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怎么把我的汤喝光了？我还没喝呢，你再去给我做一碗。”
姜枫见她眉眼间的戾气散了，反而添了点鲜活气，不想在这时候扫她的兴，便应了句：“你等着。”
厨房里果然还剩着一碗温着的甜汤，他找了个小锅稍微加热，端进房时，小雅正坐在床边等着，眼睛亮闪闪的。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小雅立刻走过来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姜枫看着她把汤喝完，接过空碗收走，等他再回来时，见小雅已经上了床，床边的椅子上搭着她脱下来的红色新娘装。
这一星期来，两人同床共枕，却始终穿着衣服，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可今晚，小雅竟脱下了衣服，只穿着件浅色的贴身睡衣。
姜枫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露在外面的肩头，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心里微微一动，又迅速压下去。
小雅背对着他，身形单薄，像株需要依靠的芦苇。
姜枫脱了鞋，换上那套新买的灰色睡衣，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半尺的距离。
“明天还要走吗？”小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走。必须去看看那个朋友。”
“那我呢？是跟你一起去，还是留在家里？”
“我希望你留在家里。”姜枫的声音沉了沉，“那边太危险，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小雅猛地转过身：“刚结婚你就丢下我走？”
“我那个朋友可能有危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那我就一直住在这了是吧？”
“嗯，你可以一直住下。爸妈会照顾你，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雅忽然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她的呼吸轻轻拂在姜枫的耳畔：“妈今天还跟我说，让我们早点生个孩子呢。”
姜枫的身体僵了一下，连忙别过脸：“我会跟爸妈解释的，就说我们暂时没打算。”
“解释什么？”小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委屈的质问，“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不离婚了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姜枫愣住了。
“我刚才说‘不离婚了好不好’，你没反对啊！你还说要一起睡觉，这不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意思吗？”
“我是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姜枫又急又窘，脸颊微微发烫。
“好！”小雅猛地躺回去，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赌气的决绝，“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休想甩掉我！”
姜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有无奈，有怜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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