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无咎也猛地转过身,侧耳倾听,独眼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一丝惊疑。
“不是巡捕房的船……也不是帮派的……”他声音压得极低,“这引擎声……是军用快艇!”
军用快艇的引擎声跟闷雷似的,越来越近,根本不是巡捕房那种小舢板能比的,带着一股子钢铁和杀戮的冰冷味儿,碾着苏州河浑浊的水面就冲过来了。探照灯那惨白的光柱跟刀子似的,唰地一下就扫了过来,把我们这艘破垃圾船照得无所遁形!
“下面的人听着!立刻举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扩音喇叭里传来的日语吼声,冰冷生硬,不带一点商量余地。
我操!小鬼子军方直接来了!肯定是工厂爆炸把他们引来的!这下篓子捅到天上去了!
“投降个屁!投降也是死!”我对着岑无咎低吼,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落在杜席珍或者巡捕手里可能还有周转余地,落在这些搞活体实验的小鬼子手里,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岑无咎脸色煞白,但眼神却狠得吓人。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快艇和那几道不断逼近的探照灯光,又看了一眼脚下还在冒烟、随时可能发生更大爆炸的工厂入口。
“不能待在这儿!跳河!”他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声音斩钉截铁。
跳黄浦江?!我扭头看向船外那黑沉沉、泛着油污和垃圾的江水。现在这天气,水冰冷刺骨不说,江流还急,暗流漩涡多得要命!而且对面是军用快艇,肯定带着枪,跳下去不就是活靶子吗?!
“太危险了!而且……”我话没说完!
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离我们不到一米的船舷上,溅起一串火星!
“最后警告!放弃抵抗!”日语吼声再次传来,带着不耐烦的杀气。
没时间犹豫了!
“跳!”岑无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神里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操!”我骂了一句,也知道这是唯一可能不是立刻死的路了。我猛地扯下身上那件油腻破烂的丝绒袍子,又把里面那件稍微干净点的粗布外套脱下来,手忙脚乱地想撕成布条。“捆上!把咱俩捆一块!不然一下水就得冲散!”
水流那么急,一旦分开,谁也找不到谁!
岑无咎立刻明白过来,也扯下自己头上包着的破布和外面那层脏衣服,用力撕扯。布料不行,不够结实!他目光猛地落到我腰间那根原本束袍子的、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腰带上!
“这个!”他一把抽了出来!
那腰带又长又韧,是以前乡下用土布多层叠起来手工缝的,特别结实!
快艇已经逼近到几十米外了!引擎轰鸣震耳欲聋!更多的子弹啾啾地射过来,打在船体上,逼得我们根本抬不起头!
“快!”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他也立刻用腰带从他腰间绕过,再紧紧缠在我腰上,打了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结!两人瞬间被牢牢捆在了一起,后背紧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冰冷衣服下剧烈的心跳和颤抖。
“抱头!深吸气!”岑无咎在我耳边嘶哑地吼了一声,然后猛地拉着我,朝着背离快艇方向的船舷玩命冲去!
探照灯死死锁定了我们!子弹追着我们的脚步!
“八嘎!阻止他们!”
就在我们冲到船舷边缘,准备纵身跃下的前一秒——
脚下猛地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爆炸声!!!
轰隆隆——!!!
整个垃圾船被一股来自地下的恐怖巨力猛地掀了起来!甲板扭曲撕裂!那个通往工厂的洞口瞬间扩大,喷吐出滔天的火焰和浓烟!巨大的金属碎片和燃烧的垃圾被抛向空中!
工厂核心彻底爆炸了!连锁反应!
我们俩甚至还没来及跳,就被这剧烈的爆炸冲击波直接抛飞了出去!像个被扔出去的破布娃娃,朝着漆黑冰冷的黄浦江面坠落!
“啊——!”失重感猛地攫住了我,风声和爆炸声在耳边呼啸!
噗通!
巨大的冲击力!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刺骨得像是千万根针扎进来!江水疯狂地涌入口鼻,呛得我瞬间窒息!
腰间的腰带猛地绷紧,勒得我差点断气!岑无咎就在我背后,同样被巨大的冲击力砸进水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震动和瞬间的僵硬。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传递到了水下,形成混乱的暗流,撕扯着我们。
求生的本能让我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想往上游。但身上的伤,冰冷的河水,还有背后一个人的重量,让我的一切动作都变得徒劳而笨拙。肺里的空气飞快消耗,胸口憋得要炸开!
黑暗,冰冷,窒息。
还有来自水面上方的、不断射入水中的子弹的啾啾声!小鬼子还在扫射!
完了……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意识开始模糊,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背后紧贴着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岑无咎!他还清醒着!
他一只手死死抓着捆在我们腰间的腰带,另一只手绕过我的肩膀,箍住我的胸口,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我猛地向上蹬踏!
他在把我往上推!
可他自己的气息也明显不稳,动作带着濒死的挣扎。
不能两个人都死在这儿!
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踩水,配合着他的力道,拼命向上挣扎!
噗哈——!
两人的脑袋几乎同时冒出了水面!
我贪婪地、剧烈地吸进一口混合着硝烟和冰冷水汽的空气,咳得眼泪直流。
“那边!水里有动静!”快艇上的探照灯立刻扫了过来!子弹紧随而至!
“潜下去!”岑无咎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水声。
根本不用他说,求生的本能让我们再次同时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回水里!
冰冷和黑暗再次包裹而来。
但这一次,有了准备,稍微好了一点点。
我们俩被腰带死死捆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在水下挣扎。不能分开,分开就是死。但捆在一起,行动又极其不便。
子弹不断射入水中,形成一道道白色的轨迹,在我们身边划过,危险至极。
我们必须移动!离开这片区域!
我拼命划水,试图朝着远离快艇的方向潜游。岑无咎也在努力,但他的动作明显比我更吃力,他伤得比我重,刚才又推我上来,耗力太大。
水流比想象的还要湍急,暗流拉扯着我们,根本游不快。
肺里的空气再次告急。
我感觉到岑无咎抓着我胸口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行!再上去换气,就是靶子!
怎么办?!
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右眼在水下传来一阵刺痛,视野里闪过一片混乱的数据和警告。
【氧气含量极低!】
【体温快速下降!】
【绑定对象生命体征减弱!】
操!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猛地看到前方水深处,似乎有一大片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像是……沉船的残骸?或者桥墩?
有遮蔽物!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着那个方向,然后拼命蹬水游过去!岑无咎也明白了我的意图,配合着一起努力。
子弹还在身后追逐。
肺快要炸了。
终于,我们踉跄着、挣扎着,躲到了那片巨大的黑影后面。是一艘年代久远、半沉在江底的旧驳船残骸,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
噗哈——!
两人再次猛地冒出头,挤在这个狭小的空气夹缝里,疯狂地喘息,咳嗽,浑身抖得像筛糠。
快艇的引擎声还在不远处轰鸣,探照灯的光柱在水面上来回扫射,但暂时被残骸挡住,找不到我们。
劫后余生。
我们俩挤在冰冷的江水和水锈斑斑的船体之间,身体紧贴,靠着那根救命的腰带和彼此的体温(虽然也没多少温度),勉强维持着不沉下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没……没事吧?”我喘着粗气,扭头想看看身后的岑无咎,动作极其别扭。
他没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下巴磕在我后肩胛骨上,冰凉。他的呼吸异常急促而微弱,抓着我前胸的手冰冷,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坚持住……咳……他们找不到……就会走……”我哑着嗓子安慰他,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江水冰冷刺骨,身上的伤口被江水一泡,疼得钻心。体力正在飞速流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快艇似乎失去了目标,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引擎声开始渐渐远去。
但他们没有完全离开,似乎还在附近水域搜索。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体温流失太快,会活活冻死。
必须想办法上岸。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观察着四周。
这里离岸边不远不近,但水流很急。而且岸上情况不明,说不定还有埋伏。
就在我评估着风险的时候,岑无咎抓着我前胸的手忽然用力了一下。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艘半沉驳船更深处的阴影里,靠近河床的位置,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盖着的……铁栅栏?后面像是……一条管道?或者废弃的排水口?
一条可能通往岸下的路?
绝境中的一丝微光!
“看到了吗?”我激动地压低声音。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气息微弱:“试试……”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们再次深吸一口气,猛地潜下水,朝着那个铁栅栏游去。
水下能见度很低,全靠摸索。
栅栏锈蚀得很厉害,我用手使劲掰扯,又用脚蹬,折腾了好几下,才弄断了几根锈栏,勉强弄出一个能让人钻过去的洞口。
里面黑漆漆的,一股淤泥和陈腐物的味道。
但确实是一条管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们,一前一后,艰难地钻了进去。
管道里狭窄,憋闷,全是淤泥。我们只能匍匐前进,每一下都耗尽力气。
不知道爬了多久,就在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还有……水流声?
尽头是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像是废弃泵站的地方。有铁梯通往上方一个井盖。
有希望!
我们挣扎着爬出水面,瘫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像两具真正的尸体,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彼此腰间那根湿透的、勒得死紧的腰带,还证明着我们活着。
倒计时【354:58:12】。
我们还活着。
从枪口、爆炸和冰冷的江水里,又一次捡回了命。
我扭过头,看着旁边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的岑无咎。
他也正看着我,独眼里没了平时的冷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和疲惫。
我们俩都没说话。
过了好久,我才哆嗦着伸出手,去解腰间那根救了我们命、也差点勒死我们的腰带。
手指冻僵了,解了半天才解开。
束缚消失的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分开了一点距离。
冰冷的空气瞬间钻了进来,带走那一点点可怜的、依靠彼此体温维持的暖意。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但还活着。
“先……上去……”我哑着嗓子,指了指头上的井盖。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下一次逃亡,就在头顶。
喜欢纸人镇民国洋场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纸人镇民国洋场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